9 库洛的小战舰(第5/6页)
“以后会有成果的。”他请她宽心,这时她才让库洛亲吻她。
“谢谢你,比尔。”她说。
“到此为止,阁下,”库洛搭出租车回希尔顿时愉悦地回想,“代号苏珊苦心奔走,身价一天不如一天,因为情报员的身价随瞄准目标的身价涨跌,这是事实。她捧来黄金的那次,黄澄澄的纯金,阁下,”——脑海浮现他举起同一根肥胖的食指,点醒前排如痴如醉的初生之犊——“那一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捧的是黄金,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
库洛曾经写过,香港最棒的笑话很少让人笑得出来,因为香港笑话过于严肃。那一年,举例来说,有栋未完工的摩天大楼开了一家都铎式小酒吧,如假包换的英国姑娘板着脸,身穿历史剧的低胸露背礼服,端来如假包换的英国啤酒,温度比英国低二十度,而小酒吧外,在大厅里,头戴黄色头盔的苦力二十四小时无休,卖命完成电梯工程。或者你可以前往意大利餐馆看看,铸铁回旋梯指向朱丽叶的阳台,最后却通往空白的石膏天花板;或是苏格兰小旅馆,有身穿苏格兰裙的华人,偶尔因天气炎热而罢工,或是因为天星渡轮涨价而鼓噪。库洛甚至光顾过一家吸鸦片店,备有空调,电台播放着《绿袖子》。但库洛惠顾过最奇特、最格格不入的店家,莫过于这家屋顶酒吧,俯瞰港口,华人四重奏演出诺埃尔·科沃德15综艺秀,华人酒保一脸正经,头顶假发,身穿长礼服,缓缓从黑暗中出现,以标准美国腔询问:“请问您想品尝什么美酒?”
“啤酒,”库洛的客人咆哮,一面伸手取来一把盐粉杏仁,“要冰的,听到没?冰冰凉凉的。快快端来。”
“近日万事可顺遂?”库洛询问。
“少文绉绉了,可以吗?别惹我生气。”
警司沧桑的脸上有一种表情,只有这一种,诉说着无尽的愤世嫉俗。他的怒容说道,如果人类得以选择善恶,他随时都选恶。他也相信,这世界一分为二,一边是知道这一点,也接受这一点的人,另一边则是白厅那些留长发、相信圣诞老公公存在的娘娘腔。
“找到她的档案没?”
“没有。”
“她自称伍芝。省略了好几个音节。”
“她自称什么,我他妈的知道了。就算她自称大间谍玛塔·哈里,我也管不了。现在还是没有她的档案。”
“这么说来,以前有喽?”
“对,朋友,以前是有。”摇滚客满面怒容地假笑,模仿库洛的口音,“‘以前是有,现在没了。’听懂了没?还是要请我用隐形墨水写在传信鸽的屁股上,你这个可恶的异族澳大利亚佬?”
库洛默默坐了半晌,持续做出稳定而重复的饮酒动作。
“是柯干的吗?”
“干了什么?”摇滚客刻意装迟钝。
“偷走她的档案。”
“不无可能。”
“档案遗失症似乎正在流行,”库洛继续喝酒后说道,“伦敦一打喷嚏,香港就感冒。是我职场上的同情心,是我父爱的关怀。”他压低音量,变成平板调的喃语,“告诉我,萨莉·凯尔这姓名有无印象?”
“从没听过。”
“做什么生意?”
“奇奇古董有限公司,九龙区。里面都是抢来的艺术宝藏,高级仿造品,佛祖的画像。”
“哪里来的?”
“真品打从缅甸过来,经过万象。冒牌货在本土生产。她是六十岁的男人婆,”他语带不满地说,以谨慎的神态再请自己喝一杯啤酒,“养亚尔萨斯狼狗和猩猩。跟你同一条街。”
“漂不漂亮?”
“你在开玩笑。”
“有人跟我说,把那女孩介绍给柯的人是凯尔。”
“那又怎样?凯尔帮那个欧洲骚包拉皮条。潮州人就是这样才看上她。我有一次也找她帮我介绍,竟然说她找不到够矮的。那条母猪真放肆。”
“据说我们这位纤弱的美女是来买金子,是真的吗?”
摇滚客再以嫌恶的眼光看着库洛,库洛也看着他,如同两个无法移动的物体正面撞击。
“当然是他妈的真的,”摇滚客口气轻蔑,“凯尔不是从澳门弄来一大堆金饰吗?”
“柯呢?他又扮演什么角色?”
“啊,少来了,别旁敲侧击了。凯尔是挂名负责人。公司真正的老板是柯。他那只胖牛蛙跟凯尔合伙。”
“姓刁吗?”
摇滚客再度陷入带酒意的忧郁中,但库洛不愿就此分心,将斑驳的头凑近摇滚客历经百战的耳朵,靠得很近。
“若提供有关凯尔小姐的任何情报,我叔父乔治会感激不尽,必有重赏。我叔父最感兴趣的部分,是她介绍小姐给潮州包养人的关键时刻,一直到现在。姓名、日期、背景,任何相关事项都行。听到了吗?”
“这样吧,你告诉你叔父乔治,他会害我进赤柱监狱蹲五年。”
“进去后,不愁没人陪你吧,阁下?”库洛语气尖锐。
这话说来伤和气,因为最近摇滚客两名资深同事各遭判刑数年,也有人悲哀地等着进去共襄盛举。
“贪污,”摇滚客盛怒之下喃喃地说,“接下来他们什么也发现不了。可恶的童子军,让我想吐。”
这些话库洛已听过了,但他再度听进耳里,因为他具有宝贵的天赋,懂得倾听的重要,在沙拉特,倾听的天分比沟通能力更受重视。
“三万个该死的欧洲人,四百万个该死的亚洲人,一套不同的道德观,全世界组织最完善的黑道之一。他们又能指望我们怎么办?犯罪,我们停止不了,我们又怎么维护治安?我们挖出老大,跟他们谈个条件,不然能怎样?‘好,大哥,别随便犯法,别侵犯领土主权,做什么事都得干干净净,光明正大,好让我女儿能在大白天或晚上任何时候安全上街。我想逮捕一大票,让法官高兴,赚赚少得可怜的退休金。谁坏了这规矩,谁不尊重权威,谁就该死。’他们是贿赂一下意思意思没错。你说说看,这个未开化的小岛上,有谁从来不贿赂一下意思意思?有人拿出钱来,就有人收钱。合乎常理。如果有人收钱……更何况,”摇滚客忽然对自己提出的主题感到厌倦,“你们乔治叔父早就知道了。”
库洛的狮子头缓缓抬起,最后吓人的视线紧盯摇滚客偏闪一旁的脸。
“乔治知道什么,愿闻其详。”
“他妈的萨莉·凯尔。几年前,我们早帮你们把她翻得一干二净了。计划颠覆英国货币或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在苏黎世黄金市场倾销金块。和往常一样,鬼话连篇,如果你想听我的见解的话。”
再经半小时,老澳大利亚人库洛才拖着疲惫的双腿起身,祝摇滚客幸福美满,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