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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们俩又是什么时候再碰面的?”

“在上次莫斯科书展结束之后。你是他的催化剂。他那时正在度假,喝酒喝得很凶。他已经写下许多内部文件,也发出许多正式的申诉。他写的,没有一样使当局为之所动。不过,我倒是认为他已经使当局很恼火了。那时你又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你让他在生命中的一个关键时刻把他的思想变成文字,而他又让文字变成了行动。这对叶可夫来说,是太不容易的一件事。第二天,他用了一个托词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来,他已经借到了一间朋友的公寓。当时我和弗洛狄亚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虽然我们仍然住在一块儿,那是因为他那时正在等待分配到一间公寓。当我们坐在叶可夫朋友的公寓里,他对我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你已经让他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想清楚了。他对我这么说:‘那个英国人已经把这个谜题的解答给了我。从现在起,只有行动,只有牺牲一途了,文字是我们苏联社会的诅咒,是行为的替代品。’叶可夫知道我与西方的出版商时有联络,所以他要我从我们外国访客的名单里寻找你的名字。他立即着手预备一份手稿。为了他,我心里好害怕地问他:‘你如果喝醉了,怎么能写东西?’他回答我说他喝酒是要维持生命。”

巴雷啜了一口威士忌,“你有没有告诉弗洛狄亚有关叶可夫的事?”

“没有。”

“弗洛狄亚发现了吗?”

“没有。”

“那么,谁知道?”

似乎她也一直在问她自己同样的问题,因为她丝毫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出来。

“叶可夫什么事情也不告诉他的朋友,这我能确定。如果那栋公寓是我借的,我会说我借它完全是为私人的用途。在苏联,我们有秘密,会孤独,但是我们不谈私人的事。”

“那你的女性朋友呢?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暗示她们吗?”

“人可不是天使。如果我要求她们帮助,她们就一定会做出某种假设。多数时是我在帮助她们。就是这样。”

“那么难道没有人帮助叶可夫编辑他的手稿吗?”

“没有。”

“他的酒友也没有。”

“没有。”

“你为什么能够这么肯定?”

“因为我能肯定他在思想上是完全孤立的。”

“你和他在一起快乐吗?”

“能否说清楚一点?”

“你喜欢他吗?爱他吗?他会让你发笑吗?”

“我相信叶可夫是一个伟大而又脆弱的人,没有我他绝对活不下去。要成为完美主义者就要像小孩一样天真,这也是不切实际的。我相信如果没有我,他一定会崩溃的。”

“你想他现在崩溃了吗?”

“叶可夫必定会说:哪一种人才是精神健全的?是那种计划要屠杀全人类的人,还是采取步骤防止它发生的人?”

“那么,两种事情都做的人健全吗?”

她没有回答。他是要激怒她,而她也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嫉妒,所以他要腐蚀她的信心。

“他结过婚吗?”他问道。

愤怒掠过了她的脸,“我不相信他结过婚,但这并不重要。”

“他有小孩吗?”

“你这个问题是多么荒唐呀!”

“这个情况本身就是这么荒唐。”

“他说只有人类会拿自己的孩子做牺牲品,而他已经决定绝不制造牺牲品。”

巴雷想,除了你的以外,但他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就投入他的事业了?”他单刀直入地说,把话题又扯回到歌德身上。

“我虽投入,但还是有限,而且也不清楚细节。”

“而从来都不知道他做的工作是什么?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从我们曾经讨论过的道德问题上推论出来的东西。‘如果要拯救全人类,我们先得杀掉多少人?如果我们能拿得出的计划都摆脱不了灭绝人性的战争,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谈为和平奋斗呢?而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来选择目标,如果我们连基本的准确度都没有?’我们在谈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当然知道他的为难处。当他告诉我人类最大的危机,其实并不在于苏维埃所拥有的实际兵力,而是人类对此产生的错觉时,我并没有向他提出质疑。相反的,我鼓励他要言行一致,该拿出勇气时就要拿出勇气。但我并没有质疑他说的话。”

“罗格夫?他从来没有提过罗格夫这个人吗?阿卡迪·罗格夫教授?”

“我告诉过你,他是不跟我谈他的同僚的。”

“是谁说罗格夫是他的同僚?”

“我是从你的问题中推想出来的。”她激烈地反驳。不过他还是相信她说的。

“你又是如何与他联络的?”他问道,又恢复了刚才和缓的语气。

“那不重要。当他的一位朋友接到通报时,他会通知叶可夫,而叶可夫会打电话给我。”

“他那位朋友知不知道这份通报是何人所发?”

“他没有理由知道。他知道那是一个女人所发,仅此而已。”

“叶可夫害怕吗?”

“由于他讲勇气讲了这么多,我想他是害怕的。他会引尼采的话,说:‘至善就是无所惧。’他也会引用巴斯特纳克的话,说:‘美的根本……’”

“那你呢?”

他的目光转了开去。在对街的那几幢房子里,灯光透过窗户照射了出来。

“我必须要为所有的孩子着想,而不能只为我自己的孩子着想。”她说,而他注意到两行热泪已经从她双颊流了下来。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并且哼了几小节的歌。当他再看她时,那两行泪已不见了。

“他谈到那个大谎言。”她说着,好像她才刚刚记起来。

“什么大谎言?”

“事无分大小,都是谎言。甚至连重要性最低的作战武器中的备用零件,都不例外。即使送到莫斯科的结果都是谎言。”

“结果?什么结果?什么东西的结果?”

“我不知道。”

“试验结果?”

她似乎忘了她的否认,“我相信是试验结果。我相信他所说的是试验结果被故意歪曲,为的是要迎合那些将军的命令以及那些官僚们规定的生产需求。也许是他个人把它给歪曲了。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有时他也会谈一些他人拥有,但也引以为耻的种种特权。”

这是张购物清单,沃尔特曾经这样称呼它,其实是张问卷调查表。巴雷带着逐渐减轻的责任感,在心中把最后一项问题删除。“他有没有特别提到某一项计划?”

“没有。”

“他有没有讲过他曾经涉及过什么样的指挥系统?有没有说过现场的指挥官是受谁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