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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以这么热切的态度讲过话。薛里顿也没有;因为他干情报工作干得太久了,都变得麻木了。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克莱福才会觉得他应该站出来为大家打打圆场了。“是的,我们从这件案子里可拿出许多东西来讨论的,布莱迪、罗素,我们得好好地讨论讨论。也许还有一种中庸之道,我宁愿相信有。我们为什么不调查一下?先把这暂时撇开,另找个时间再好好尽情地讨论一下呢?”

但是没有人动。布莱迪听了克莱福的陈腔滥调,还是站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我突然发现在他的身躯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仁慈,就像是一个藏身在面具之后的真人一样。

“人家雇用我们,不是要我们去发挥博爱精神的,奈德。他们把我们这些个鬼放到这个世界上,绝对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在入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他笑着说,“我想如果我们这一行还要做到正直的话,你就会以副局长克莱福的身份来主持这个节目了。”

克莱福听到这句话,脸上虽显得不悦,但还是勉强赔着笑随布莱迪走到他的吉普车旁。

有一阵子我想这个房间里只剩下我、奈德和薛里顿。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我们的工人蓝迪挡在门口,脸上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是布莱迪吗?”他问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做事卖力的布莱迪?”

“那是葛利泰·嘉宝,”薛里顿说,“拜托!蓝迪,请你走开。”

在薛里顿的手下把巴雷带回来的时候,我应该多为他放一些那种使人心情稳定的音乐,陪他在海边散步;然后再开一开他的玩笑,为他画一张列宁格勒的地图,用心记下他为寇德小姐买下山貂皮帽子的那个商店位置和付账的钱;以及,如果有收据的话,收据到哪里去了?还有,巴雷到底有没有向盖特维的海关申报那顶帽子,还有他打那个电话的邮局地点。

我应该向你描述一下我和奈德整个晚上都看着巴雷,想找出一个可以让他从沉默中走出来的方法,但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巴雷从同意接受审讯开始,就变得落落寡欢。他已经变成一个孤身的清教徒,他要前往何处?从哪里出发?为了谁呢?

然后,第二天早晨,在那儿的人皆认为它是一个真正的精彩日子。我想它一定是星期四。那天,从罗根来的新飞机带来了我们的莫夫和史丹利。飞机准时到达,他们也正好赶上他们所喜欢的早餐。早餐中我们吃薄饼、培根和纯枫糖浆。

蓝迪的厨房早就对他们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了。

这两人既粗鲁,又带着泥巴味,一脸的横肉,配上一双大手掌。他们到达的时候,看起来真像一对杂耍演员,戴着黑色的软呢帽,抓着一个推销员用的手提箱。无论是吃饭,或是吃完之后坐在撞球室新漆的红色地板上,这两人的手提箱也片刻不离身。

他们的职业让他们的表情都僵硬了,但他们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喜欢的那一种典型——他们直爽、忠诚、服从命令,像个单纯的步兵有工作要做且要养家糊口,对国家别无二心。

莫夫的头发剪得像老鼠毛一样短。史丹利的两腿呈外八字,上衣的领子上戴着一个忠诚的标志。

“你可能是耶稣基督,布朗先生,你也可能是一位月赚一千五百元的打字员。”就在我们围站在巴雷的船屋里合起来哄他的时候,薛里顿就这么对他说。他又说:“不管它是巫毒,是炼丹术,是碟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如果你不能通过它的考验,那你就死定了。”

接着说话的是克莱福。克莱福可以为任何事情找理由。“如果他够光明正大、心胸坦荡,那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说,“那是他们官方保存机密法案的看法。”

“奈德怎么说?”巴雷问道。

奈德的眼神和回答里都带着我所不能忘怀的挫折感。布莱迪对巴雷的审讯已经动摇了他的信心,也动摇了他手下人的信心。

“那是你的选择机会,”他无奈地说着,就好像他是对自己说的一样,“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这是个非常糟的选择机会。”

巴雷像以前一样转向了我。他的眼神就像我当时问他愿不愿意接受美国人的审问时一样。

“哈瑞,我该怎么办?”

他为什么总是要我给他意见?那是不公平的。我希望我看起来和奈德一样的不舒服。不过,虽然我的确如此,还是得强打精神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说道:“你要不然就幽他们一默,再不然就跟他们走,否则你就告诉他们去死吧!到底要怎样做,完全看你自己。”我给他的回答和我第一次回答他时如出一辙。

我就是凭这点才当上律师的。

巴雷又沉默了。他先是游移不定,继而萌生退意。他转眼望着窗外,和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希望他们不至于抓着我逼供。”他说。

他站起来,轻轻甩了一下手腕,松松肩膀。而我们这些在一旁围绕着他的人都彼此相视,偷偷地互相点头致意,因为我们的主人终于应允了。

莫夫和史丹利在执行任务时都有刽子手一般灵敏的身手。不管那张椅子是他们自己拿的,还是这个岛上的主人为他们预备的,那张左扶手像扇子一样的直背木椅就像是一张宝座。莫夫灵巧地把它接上那个电插座,而史丹利则像是祖父教训孙子一样地对巴雷讲话。

“布朗先生,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该对我们产生敌意。我们希望你不致因与我们这些审问人之间的关系而感到为难。我们做审问工作,就像是机器一样,绝对是大公无私而不存任何偏见的。请你把夹克脱掉,不必把袖子卷上去或是把衬衫纽扣解开,先生,谢谢你。非常容易,是不是?现在请放松。”

就在这时候,莫夫拿了一个大夫量血压用的袖套围在巴雷的左臂上扣紧,一直到巴雷的手肘动脉显现出来。之后,他让空气充到这个袖套里,直到表上的指针指着五十毫克为止。这时候史丹利以拳击赛助手的专注,绕着巴雷的胸膛装了一个直径一英寸的橡皮管子。他很小心地避开了巴雷的乳头,以免擦伤它们。然后又横过巴雷的腹部装了第二根管子,两个指套套在巴雷的左手中间两只手指上。这个指套里有一个电极,专门测试巴雷的汗腺,以及通了电的皮肤反应和皮肤的温度变化。这种皮肤上的温度变化,就不是受测者(假设他还有良心的话)所能控制的了。这些程序,史丹利在事前都已经对我一一说明过了。我对这件事情要求知道得非常详细,就像一个人在他的亲人动手术以前,希望对手术的过程要知道的那么详细。哈瑞,有些测谎器的操控人员喜欢在受测者的大脑上加装一条带子,就像是为他做大脑摄影一样,但史丹利不会这么做。有些测谎人员喜欢对受测者大吼大叫,但史丹利不会。史丹利知道许多受测人,即使本身无罪,也会在测试者咄咄逼人的言辞及态度下变得心虚而有不当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