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暗中的宴会(第6/8页)

这种汤我从未见过,黑红色,稀溜溜的,汤里的菜烧得稀烂,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我觉得那与其说是汤,还不如说是焖过火的杂烩。但此时我犹豫也没办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不会有毒,吃不死人的……

我安慰着自己,重新拿起勺子。但是——

当我舀了一勺汤,正准备喝的时候,又感觉到气氛不对。

我拿着勺子,抬起头,只见众人——除了美惟——的视线和方才一样,都集中在这里。柳士郎、美鸟和美鱼两姐妹、玄儿、征顺和望和大妻,还有阿清。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真觉得害怕了,于是没将勺子放进嘴里,而是放回容器中。

顿时,场面有点骚动。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看玄儿,只见他眉头紧缩,直勾勾地瞪着我,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了。

很快,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让整个昏暗的房间共振起来。

“喝下去!”这是柳士郎的声音,“不要犹豫,喝下去!”他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表情、那声音都充满了威严感,让我无法违抗。

“把那个喝下去。”

柳士郎用同样的声调,又说了一次。

“今晚——‘达丽娅之夜’,在这里——‘达丽娅之馆’,在达丽娅的守护和许可下,在众人诚挚的祝福下……”

我仰面看着墙上的肖像画。“在达丽娅的守护下”的意思就是在这幅画的前面吗?

“毫不犹豫地喝下去!”柳士郎又重复一遍。

“喝下去!”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起来。

“喝下去!”

“把那个肉吃下去!”

“……肉?”

我的确听到了“肉”这个字,这究竟……

“喝下去!”

“喝下去!”

我感觉自己要是不喝下去,他们将会一直说下去。不管愿意与否,我只能照他们的话去做了。我重新拿起勺子,狠命闭上眼睛,然后将那个黑红色,稀溜溜,不知什么玩意的汤喝了下去。

汤里虽然加了香辣调味料,但和刚才涂抹在面包上的糊状物一样,一点都不好吃。总的感觉就是非常咸,还有点腥味。汤里的东西吃下去糙糙的,就像是吃了浸泡在盐水里的碎纸屑一样。

我实在受不了,将杯中剩下的葡萄酒含在嘴里,和汤一起灌进喉咙里。与此同时,我还胆战心惊地注意着众人的反应,他们的视线依然盯着我的手和嘴巴。

“喝下去。”

柳士郎又说了一遍,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

看起来,如果我不把汤喝完,他们似乎不会善罢甘休。我索性自暴自弃,再次将勺子伸进容器中。

6

葡萄酒、面包和汤。

宴会上准备的东西似乎就这三样,如果算上涂在面包上的糊状物,也不过四样。剩下的就只有水杯中的清水了。

一开始,我以为菜肴会一个接一个地送上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没有丝毫迹象。负责斟酒的鬼丸老一直站在房间深处,只要有人的酒杯空了,他就会拿着那个心脏形状的罐子再次倒满酒。

那个少年阿清喝完第二杯后,终于喝水了。

我终于喝完了汤,吃了几片面包,喝了几杯葡萄酒。与其说我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喝酒了,倒不如说我几乎头一回这样喝酒。上大学后,我参加过几次学生聚会,但没像现在这样一杯接一杯,最多也就喝几杯啤酒,总觉得按自己的体质,无法喝那么多。但今晚,情况有所不同。

我觉得或许是自己完全被那种非同寻常的氛围给镇住了。住在深山老林的怪宅里的谜一样的一家人。这个对于他们而言,特别日子,特别晚上的宴会。这个犹如秘密仪式的,异样的……

扑朔迷离的烛光;弥漫整个房间,让人不可思议的烟雾;莫名其妙的食物;馆主乃至其他家人的言行中,让人感到他们似乎有秘而不宣的事情……玄儿也是一样。昨天,通过一系列的事情,我稍微看到玄儿的另一个侧面——今年春天与他相识后,从来没有察觉到。在这里,在这个宴会上,我觉得他的另一面更加完全地暴露出来。

刚才,当我想喝汤又没喝的时候——当时玄儿的表情让我无法忘怀。他第一次表现出那样的不满和不快。

当柳士郎命令我“喝下去”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玄儿也像念咒语一样,重复着那句话。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他中邪了。玄儿从来没有用那种声音对我说过话。

——住在这里的人都被那玩意蛊惑了——

对,我想起来了,那个自称“艺术家”,“具有现代科学主义精神”的首藤伊佐夫曾经这样评价宅子里的人。

——玄儿也是那样。

玄儿到底为什么要叫我参加这个宴会呢?柳士郎在宴会一开始,就说“有时也允许例外”,但他们为什么单单挑我做这个“例外者”呢?到底是为什么……

喝得太多,葡萄酒里的酒精的确让我的身心失去了平衡感,我的意识越来越陷入一种朦胧状态。我丧失了思考力,但对于声音很敏感。我感觉屋子里到处有人在窃窃私语。我眼前晃动得厉害,觉得整个身体坐在椅子上,在波涛中颠簸。

围坐在桌边的浦登家的大多数人只管吃面包,喝汤,喝葡萄酒。美鸟、美鱼忙着照顾依然发呆的美惟。征顺不时地低头,独自嘟哝。望和则一直担心着阿清。柳士郎时不时交叉双臂,用那浑浊的眼眸,慢慢地环视众人。而墙上那幅肖像画中,年轻时期的达丽娅带着妖艳的笑容,俯瞰着他们。

“怎么呢?中也君,你不喝了?”玄儿冲我问道。他也喝了不少酒,眼睛充血,红红的,让人觉得害怕。

“哎,我已经……”我用手掌盖住酒杯,无力地摇摇头。就这样稍微动一下,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哎……玄儿。”

“干吗?”

“哎……洗手间在哪里?”

“哎?不舒服?”

“不,不是。”

虽然我已经相当醉了,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感到恶心和烧心。

“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是吗?那就好。”玄儿用力擦擦充血的眼睛,“洗手间在楼下。我带你去……”

“我来带您去吧。”

从我的斜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玄儿的话。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沙哑,无法辨别男女。

“我来带路。”

不知什么时候,鬼丸老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

“请您跟着我。”说着,那个穿着黑衣的老佣人朝我正后方的门走去。这扇门不是通向刚才的休息室,而是直接通到走廊上。

玄儿用眼神示意一下,我吃惊地站起来。此时,我的平衡感和运动机能比想象的更加迟钝。我踉踉跄跄地穿过房门,走出去,差点跌倒。鬼丸老显得很敏捷,“嗖”的一下便走到昏暗的走廊上,我好不容易才挺直身体,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