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7/10页)

“为什么?”我用手按着右臂上的针眼,气喘吁吁地问道,“为什么要输血呢?我全身没有那么严重的伤……”

“中也君,鼹鼠的活血对蜈蚣毒可是特效药啊。”

“开个玩笑。”玄儿又在嘴边挤出微笑,飞快地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然后他把注射器放回原来的床头柜上,叼起一枝新的香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当然,我无法用笑来回应他的“玩笑”,而是斜眼继续看着放回床头柜上的注射器。针筒中仍残余少量红色的……那是血,浦登玄儿的血。恐怕玄儿是用同一个注射器,将同一个针头插入自己的血管中再拔出来的?……里面的血刚才被注入我的静脉,和静脉中流淌着的我的血混合在一起,流到我身体的各个角落……这是一种奇怪的不快感。

这是对于异物侵入时几乎本能的抵触感和厌恶感——因为无论是蜈蚣毒还是他人的血,在“异物”这一点上是一致的。那种感觉仿佛自己已经被置于其他东西的支配下,仿佛自己已经被逼入无法挽回的境地。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十分痛苦。非常屈辱的、受虐的,但另一方面又好像感到某种甘美的、奇妙的……不,不行!不能这么想!不是这样的!

不对,这样感觉是不对的。我觉得目前不能这样去感受。不能陷入这样的感觉中。

我紧咬嘴唇,用力地摇摇头。

不能陷进去。必须就此打住。必须把自己的感情恢复到应有的状态。否则我……

按着针孔的左手下意识地加了力。绷带下的疼痛倍增。我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发出呻吟,通过感受肉体上的痛苦来控制稍一放松就会缓缓分裂的情感。我……

我已经无法忍受。

明确地说,我是这么想的。这么一想,至今为止一直盘踞在我内心的各种想法揉合到一起,形成一股激流,仿佛潮水一般涌出,激情澎湃。

无法忍受,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我默默地不断这么对自己说。

这样似乎只是在被蹂躏,不是吗?蹂躏……对,正是如此。难道不是单方面被践踏、被愚弄、被侵犯吗?几乎一无所知,就被带到这神秘地方;几乎是被强迫参加那奇怪的“仪式”;尽管关键之处毫不知情,却被卷入两起凶杀案中;无法也不允许和外部取得联系,最终变成……

“玄儿。”

我怒目瞪着这个年长的友人。与内心的激情相反,发出的声音却是冰冷而坚硬,没有抑扬顿挫。

“玄儿,我已经……”

玄儿扬起眉毛,仿佛很惊讶,嘴边叼着还没有点着的香烟,一只手撑在床沿自上而下看着我。

“怎么了,中也君?”玄儿的口吻听上去像是在安慰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声音这么可怕,这可不像你啊!”

“请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怒气冲冲,“以前我也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你把我当小孩看。”

“嗬,好可怕啊!”玄儿抬起撑在床上的手,好像故意似的苦笑道,“你生气了,中也君?”

“生气?”

“啊,果然是生气了。”

“一般都会生气的,不是吗?”我眯起眼睛说,“我感谢你把失去知觉的我搬到这里。但,到底这是……”

“你那么不喜欢被注入我的血?”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啊。”

“必要?但是我……”

“你不是从昨天起来以后就一直不舒服吗?所以我就更加……”

“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的葡萄酒。”

“嗯,想必是这样的,不过,我想为了以防万一……当然我并没有恶意。”玄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他的这个动作,看上去让人觉得有那么点寂寞或者说是悲伤。但我的内心却不能因此而平静。

“玄儿!”我反而提高了声音,转身和坐在椅子上的玄儿相对而坐,之间只有几十公分距离,“不光是刚才的事情。这……这儿,你们到底在此对我做了些什么,想做些什么?”

“我们并不想逮住你,把你吃掉……哈哈,你这个样子和那个市朗一样啊。”

“请别岔开话题!”我厉声说道,“你可以适当地告诉我一些吧?这样的状态再持续下去的话,我就……”

“你想知道什么?有什么会让你对我如此怒目而视呢?”

“这还用我说吗?这个家的秘密、所有的这一切,我想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噢!”

玄儿将嘴里的香烟抽了出来,放入衬衫的口袋里,然后略微伸伸腰。

“权利确实是有。”玄儿眯眼注视着我,用充满理解且中听的语调说道,“所以啊中也君,我并没打算隐瞒什么而让你困惑啊!我只是在考虑时机和方式而已。迟早你对这个宅子的疑问都会解除。傍晚在我的书房里我不是这么说的吗?我还说过绝不会做什么坏事,对吗?你不相信我吗?”

我无法回答。这并不是信不信的间题。我并没有主动怀疑玄儿的言行和人格,也不想去怀疑。我也不认为他在撒谎,企图骗我、害我,并以此而生气。

只不过,是的,我很不安。不知道且无从知道——这使我感到极其不安。最根本的就是这一点。那肯定是愤怒,这愤怒源于已经膨胀到我所能承受的极限的不安。所以……

玄儿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不知如何理解我的沉默,一边仰望着黑色的天花板,一边用我也能清楚地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是这样啊”,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床头柜前,将水壶中的水倒入另一个茶碗,三口两口将它全部喝完。然后……

“你说‘想知道这宅子里的所有秘密’对吧?那也就是说……”玄儿回过头,从裤兜里抽出一张白纸,“就像是这个——记在这上面问题,对吗?”

他打开折成四折的纸片,在我面前哗哗地晃着。一瞬间我有点莫名其妙,但马上就明白了。(那,那张纸?)

“这是在楼下图书室里发现的。因为就放在桌子上。”玄儿双手拿着纸片,放到我面前,“是你写的吧,中也君?在我发现画室中情况异常,去叫你之前写的。”

无需拿在手里确认。那是我昨晚在图书室的书桌上做的记录。

当时,我把能想到的众多疑点都写在上面。

“‘疑点整理’——你的字依然是方方正正,仿佛铅字。”说着,玄儿又抿嘴笑起来。但我无法推测他那看起来有点傲慢的笑容背后的真实想法。我还没那本事。

“我读一遍吧!”玄儿说道。

“不!”我摇摇头,“用不着。我……”

“好了,别说了!”

玄儿打断我的话,回到原来位置。他又在床边的椅子上和我近距离对面而坐,将稿纸摊在膝上,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