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5/10页)
“我与杰特曼先生有约,”狄雷尼组长说。“我叫——”
“拜托,别再采访了,”她蹙眉。“谢绝拍照。绝对不准拍。记者招待会订于——”
“——艾德华·X·狄雷尼,”他以低沉的语气说完。“纽约市警察局刑事组组长。我与索尔·杰特曼约好了一点钟碰面。”
“噢,”她说。“噢。请在此稍候。”
她消失在那乱成一团的会场中。他们漠然等候着,审视着。墙壁由原来的青蓝色重新粉刷成单调的白色,黑白相间的塑料板铺成菱形图案。临时的隔间正在搭盖中,将整个画廊隔成数个宽度不同的展示室。墙上也加装了钢质珠状的照明设备。
“想必花了不少钱,”布恩说。
狄雷尼点点头。
几分钟后那个女孩子回来了。
“这边请,”她紧张的说。“杰特曼先生在等你。走路请小心;全都乱成一团。”
她带他们朝后方走。他们步步留神的走到后部的办公室,总算毫发无伤。她待在门外,示意他们进门,然后将门带上。办公桌后的那个人正在讲电话,朝他们微笑并举起一只手招呼他们上前。他继续讲电话,一边挥手请他们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没有扶手的椅子上。那种铬合金上铺着黑色皮革的椅子,看来像是飞机驾驶员的弹射座椅。不过坐起来还满舒服的。
“是的,亲爱的,”索尔·杰特曼说。“如果你知道怎样对你有好处,最好就去做……是的……就写在你那本紫色的小册子上……六月九日由八点开始……当然……亲爱的,不过大家都一样!……你届时能赏光吗?太好了!”他朝电话做了个亲吻声。
两位警探环顾着办公室。格局方正,漆成灰白色。最抢眼的设备是杰特曼办公桌后方的那扇玻璃。他们透过那扇窗户可以看到惊涛拍岸的画面。他们花了一两秒钟才回过神来,那是一幅精彩的错觉画,一扇真实的木质窗框架设在墙壁上。窗格都是玻璃,上头布置着白色尼龙质的薄绸纱帘。海岸是一帧大型幻灯片,由后方打光。制造出来的效果栩栩如生。诀窍就在于窗户的下半部要略为提高,有一部隐藏的风扇将纱帘吹得像巨浪翻涌。
两人都莞尔一笑;一个异想天开的把戏,不过很有一套。此外办公室的墙壁就空无一物,没有油画、素描、版画。所有的家具都是黑色及白色皮革,以及套着树脂塑料制品的铬合金与不锈钢框架。那张办公桌看来像是由锻铁基座支撑的白镴(镶在木材上?)材质。桌上的用品——记事簿、套笔、拆信刀等等——都是古色古香的珠母贝色。房内的一个角落摆着一部老式的保险箱,至少有一百年历史,底下有大型的脚轮。箱子漆成黑色,刻意做成条纹效果,正面装饰着一只美国老鹰,两翼展开。保险箱上有两部锁栓及两个发亮的铜质手把。
“黑白相间,”杰特曼对着电话说。“白色墙壁……不过你也知道麦兰的色调,亲爱的;你无法比拟……对的……亲爱的,那交给赫斯顿办;他知道该怎么做……是的,‘亲爱的’!……到时候见啰。拜拜。”
他挂上电话,朝两位警官扮了个鬼脸。
“有钱、寂寞的寡妇,”他无奈的说。“我这一生的故事。”
他一跃而起,匆忙绕过办公室走向他们,伸出手来。这时他们才发现他有多么矮小。
“不要起身,不要起身,”他快速说着,示意他们回座。“要花五分钟才能由这些椅子上脱身。布恩小队长,很高兴再与你见面。你想必就是狄雷尼组长了。”
“是的。谢谢你在接到通知后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见我们。你显然很忙。”
“听着,组长,”杰特曼说着,再快步走回他的办公桌后。“我可以在本周内每天与你碰面,星期天还可以与你碰两次面,悉听吩咐。只要警方没有忘了维多·麦兰就好。”
“我们没有忘,”狄雷尼说。
“很高兴听到这句话。”杰特曼将两根食指相抵着,轻轻拍打他的双唇片刻,然后坐直身子,叹了口气。“可怜的家伙。”
“他是什么样的人?”狄雷尼问。
“什么样的人?”杰特曼重述了一次。他说话速度很快;偶尔会唾沫四溅。“就人而言,是个很糟糕、可怕、恶劣、卑鄙、残忍、冷酷无情的王八蛋。就艺术家而言,是个巨人、圣人、神,我从事这烂行业近二十年来所见过唯一真正的天才。一个世纪后,两位和我都会与草木同枯,化成尘土。不过维多·麦兰则会留芳百世,名垂千古。他的画作会存放在美术馆里,有撰写他的专书。不朽。像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大师戴维及鲁本斯。我是说真的。”
“所以你因为他的才华而容忍他令人嫌恶的人格特质?”狄雷尼问。
“不,”杰特曼淡然一笑。“我是因为他为我赚的钱而容忍他令人嫌恶的人格特质。十五年前,我在格林威治村的麦克道格街经营一家破烂不堪的画廊。我贩卖一些拙劣的创作赖以餬口,卖的大部分是廉价的复制品,梵谷的向日葵及莫内的荷花之类的。然后维多·麦兰进入我的生活,如今我已赚进将近二十五万美金,有三件官司仍在缠讼中,我的前妻威胁要告我未履行赡养义务。功成名就——不是吗?”
他们跟着他开怀畅笑;很难不笑。
他身材矮小,因为活力十足而显得高大了些。他老是动个不停: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坐直、扭动、比手画脚、手指头在桌面拍打、翘起脚来搔脚踝、拉耳垂、将棕灰色的头发梳拢到宽广的额头另一侧。
他穿着一件裁剪得宜的褐色诺克福西装,里面是高领有光泽的针织毛衣。小脚丫子套着古奇牌便鞋,狄雷尼组长注意到他细细的手腕上垂挂着一副厚重的金手镯。
他的头与他的五短身材相较之下看起来大得不成比例,而五官与头相较又显得太小了。脸很大,但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小,像是一个大南瓜用小刀挖出来的一些小洞。不过这位平易近人、其貌不扬的矮冬瓜所发出来的声音却充满温暖、推心置腹,包括自我调侃的幽默感。
“不完全正确,”他告诉他们,说话速度快得有时候会结结巴巴。“关于麦兰是我的摇钱树而容忍他令人嫌恶的人品这一点,有一半是正确的,不过不是‘完全’正确。我的钱大都是靠他赚来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我也是其他艺术家的代理人。我做得还不错。如果麦兰与我拆伙了,我也不会饿肚子。他遇害了,不过我还可以在这行做下去。我承认我喜欢钱。不过还有别的……我小时候,我想当个小提琴家。”他举起一只手,手掌朝外。“对天发誓。我想当曼纽因第二。所以我就不停的学习、练习、练习、学习,有一天当我正在演奏巴哈的协奏曲时,突然停了下来,收起小提琴,从此就不曾再碰过。我不是说我拉得不好,但是我根本不是那种料。至少我还有自知之明,懂得这一点;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光是学习不够,练习也不够。如果你缺乏天分,永远只是个二流角色,无论你如何强迫自己苦练。麦兰则拥有这种天分。不只是才华——天才。嘿,天才与天分!这两个字眼就是这么衍生出来的,不是吗?我得去查字典。不过麦兰确实有天分,而且天才实在有如凤毛麟角,很难因为那家伙曾经公然羞辱你,把你当成垃圾看,就这么任他溜走。我也是许多其他艺术家的经纪人,优秀的艺术家。不过麦兰是我唯一拥有过的天才,或许也是唯一能拥有的一位。好吧……你不想听我叽哩呱啦说个没完。你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