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王(第7/11页)
他取出一支更小的钢针,差不多只有妇女用来织补袜子的针那么大,穿上一条一码长的双股棉线。死鲣鱼的单条背鳍和两条腹鳍都平垂着。老人把棉线从背鳍的主脊中穿过,拍打了几下,然后把钢针从鱼头后面的肌肉部位穿过去。他把棉线抽紧后,鱼的背鳍竖了起来,这是一排能在水中保持稳定的脊刺和膜皮。他用同样的方法让两条腹鳍也伸直了,最后老人把鱼嘴缝合起来,针脚细密匀称。
完成这一番制作后,那鲣鱼看上去就像活的一般。它身上三片鱼鳍的伸展角度完全对称,能防止翻滚或旋转。垂直的尾巴在快速前进时能保持方向,紧闭的嘴巴能避免产生水流和水泡。只有从抿紧的双唇里伸出来的钢丝和悬垂在尾部的鱼钩,才显露出这是一个诱饵的真相。最后,老渔民把从鲣鱼嘴里伸出来的一段引线与从鱼竿尖端垂下的引线,用一只小小的龙虾扣连了起来,这才把这个新鱼饵投向大海。鲣鱼两眼圆睁,在尾波上跳了两下,就被铅坠拖了下去,开始它在水下的最后一次航程。他让它拖出去两百英尺长的渔线,尾随着其他鱼饵,然后他把鱼竿重新固定好,回到舵手的位子上。他们身边的海水已经从蓝灰色变成明亮的蓝绿色。
十分钟后,希金斯的机会来了,鱼又咬钩了,这次咬到的是旋转的鱼饵。他用力拖住,足足用了十分钟的时间绕线才把鱼拖过来。不管被他钩住的是一条什么鱼,反正它一直拼命挣扎。大家从它拖拽的劲头来看,都以为是一条较大的金枪鱼,可是拉上船来时,却是一条一码长的又瘦又长的鱼,身体前段和鱼鳍呈金黄色。
“剑鱼,”基里安说,“干得不错。这些家伙很会拼命,吃起来味道很好的。我们请圣詹冉宾馆的厨师把它烹调一下当晚餐吧。”
希金斯兴奋得满面红光。“我感觉好像是拖住一辆失控的卡车。”他喘着粗气说。
男孩重新调整好鱼饵,又把它投入到尾流之中。
此刻海面汹涌起来,波涛一浪高过一浪。穆加特罗伊德抓住甲板前部木遮篷的一根柱子,以便看得清楚一些。在翻滚的海浪中,“前进”号在剧烈颠簸。在浪谷里,他们看到四面八方全是巨大的水墙,奔腾的浪涛在阳光的照耀下隐藏着可怕的能量;在浪峰上,他们看到几海里远处一排排海浪翻滚着白色的浪花,西边的海平线上则是毛里求斯岛模糊的轮廓。
巨浪从东方滚滚而来,一波接着一波,就像一队队高大的绿色卫兵在朝海岛不停地前进,只有在碰到礁石时被击得粉碎,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他为自己没有晕船而感到惊奇,以前在从多佛尔乘坐渡轮去布洛涅时,他曾感到恶心难受。不过那是一条大船在海上乘风破浪,乘客呼吸着混合了油味、烹调味、快餐味、酒味等气味的空气。这条小小的“前进”号无意与大海抗争,只是在随波逐流。
穆加特罗伊德盯着海水,几近惊恐之中又有了一种敬畏的感觉。人们乘坐小船出海大概都有这种感觉吧。一艘船舶停靠在一个漂亮港口的平静水面上,会显得威严高傲,昂贵强壮,为人们所羡慕,也彰显出它主人的富有。然而到了海上,它就要与臭气熏天的拖网渔船和锈迹斑斑的货船相伴,成为一个遍体焊缝和螺栓的可怜的小东西,像是一只脆弱的蚕茧,以其绵绵之躯与难以想象的力量抗争,像是巨人手掌上一件易碎的玩具。虽然身边有四个人相伴,但穆加特罗伊德感觉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这条渔船的渺小,以及大海使他感受到的孤独。那些航海、航空的人,那些跨越雪原和荒漠的人,都知道这种感觉。一切是那样的无边无际,那样的残酷无情,然而,最令人敬畏的是大海,因为大海在涌动。
刚过九点钟,帕蒂安先生口中喃喃自语。“Ya quelque chose, ”他说,“Nous suit.”
“他说什么?”希金斯问道。
“他说那边有什么东西,”基里安说,“什么东西在跟随着我们。”
希金斯望向翻腾的海水,但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他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基里安耸耸肩:“这是本能,就像你知道一行数字出错了一样。”
老人关小油门降低船速。“前进”号慢了下来,直到几乎停止不前。随着主机动力的减小,船身的颠簸加剧了。希金斯满口的唾沫,他咽了好几次。这时候是九点一刻,其中一根竿子开始猛烈抖动,渔线开始放出,不是剧烈地,而是轻快地,绕线轮咔嚓咔嚓地转动起来,发出轻踢足球般的咯咯声。
“是你的。”基里安对穆加特罗伊德说,他从横档的插口上把竿子用劲拔出来,放在钓鱼的座位上。穆加特罗伊德从阴凉处出来,坐在椅子上。他在鱼竿的把柄上扣上一只狗扣作为标记,用左手紧紧地握住软木把。绕线轮是大号的美国奔乐牌,模样活像一只啤酒桶,此时它仍在轻快地转动。他开始关上滑动离合器的控制器。
他的胳膊承受的力量在增加,鱼竿弯成了弓形,但渔线仍在放出。
“快拉紧,”基里安说,“不然它会把线全部拖走。”
银行经理绷紧胳膊的肱二头肌,继续关紧离合器。鱼竿的尖端持续下垂弯曲,直至与他的眼睛平行,放线的速度减慢了,接着又恢复,继续不停地放出去。基里安低头去看离合器,内侧和外侧的刻度几乎就要相反了。
“这家伙的拖力达到了八十磅,”他说,“必须再关紧一点。”
穆加特罗伊德的胳膊开始作痛,握住软木柄的手指有些僵硬。他继续转动离合器的控制把手,直到两个标记正好对应。
“别再转了,”基里安说,“现在有一百磅了,到极限了。用双手握紧竿子,稳住。”
穆加特罗伊德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把另一只手也搭在鱼竿上,双手一起握紧了,用那双橡胶底帆布鞋鞋底蹬住船尾挡板,撑住大腿和小腿,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鱼竿的把柄在他两腿中间呈垂直状,尖头垂向船尾。渔线在慢慢地、稳稳地继续拖出。在他的眼皮底下,留在绕线轮上的渔线变得越来越少。
“天哪,”基里安说,“是一个大家伙呢。它的拖力超过了一百磅,它拖线就好像从盒子里抽取纸巾那样。稳住,伙计。”
激动中,他的南非口音更加明显了。穆加特罗伊德再次撑紧双腿,捏紧手指,绷紧手腕、前臂和二头肌,弓起肩,低下头,努力稳住。以前从来没有什么人要求他顶住一百磅的拉力。过了一会儿,绕线轮终于停止转动。下面是一条什么鱼呀,居然拖走了六百码的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