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旅 程 10(第2/5页)

他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但一直走过了一百辆卡车后他才找到——一辆挂着巴基斯坦卡拉奇牌照的卡车。这种卡车的司机不大可能是普什图人,所以不会注意到他的普什图语说得不太标准。这人很有可能是一个俾路支人[21],正在返回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家中。

现在让司机们起床还为时过早,所以还不该叫醒被选中的这辆卡车的司机。通常情况下,劳累了一天、正在沉睡的人如果突然被叫醒,脾气会很坏,而马丁需要司机有一个好心情。于是他蜷缩在那辆卡车底下,颤抖着度过了两个小时。

六点时,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片朝霞,车队中有了响动,有人开始生火,把铁锅架到火堆上去烧水。在中亚地区,生活中离不开茶水,只要有一堆火,就可以沏上一壶茶,围上一伙人。马丁站起来,走到火堆旁去烘烤冻僵了的手。

烧茶的是普什图人,但沉默寡言,这正合马丁之意。他已经解下头巾,塞进了挂在肩上的那只马桶包里。在取得对方的同情之前如果表露出自己是塔利班成员,那是不明智的。他用一些阿富汗钱币买了一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几分钟之后,那个俾路支人睡眼惺忪、摇摇摆摆地钻出驾驶室,走过来喝茶。

天已破晓。有些卡车开始发动,冒出了一缕缕黑烟。俾路支人返回自己的驾驶室,马丁跟了过去。

“你好,兄弟。”

俾路支人应答了,但有些疑惑。

“我问一下,你是不是去南方的边境和斯平布尔达克镇?”

如果那人是要返回巴基斯坦,那他必定要经过坎大哈南侧的这座边境小镇。到那时候,马丁知道,那里应该已经在悬赏他的人头了。他将不得不徒步绕过边境检查站。

“如果这能使真主高兴的话。”俾路支人回答说。

“看在仁慈的真主的份上,你能不能让一个可怜人与你同行,好让他回家跟家人团聚?”

俾路支人想了想。一般跑长途去喀布尔,他的表弟会和他做个伴,但这次表弟生病留在了卡拉奇。所以这次他是单独驾车,路途十分劳顿。

“你会开车吗?”他问道。

“事实上,我开过多年的车。”

他们默默无语,相伴着驾车朝南方驶去,听着从仪表板上方破旧的塑料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东方流行音乐。声音尖锐刺耳,像在吹口哨。马丁不知道这到底是静电的干扰,还是声音本身的缘故。

太阳在渐渐升高,他们驾着隆隆作响的卡车穿过加兹尼,朝坎大哈驶去。半路上,他们停下来喝茶吃饭,添加燃油,都是马丁付钱,于是俾路支人渐渐友好起来。

虽然马丁既不会说乌尔都语,也不懂俾路支方言,而这个卡拉奇人只会说一些结结巴巴的普什图语,但两人用《古兰经》里学来的几句阿拉伯语,加上手势,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

俾路支人不喜欢开夜车,所以到了坎大哈东北方,他们又要停车过夜了。已经是查布尔省境内了,这里是阿富汗的荒凉地区,盗贼出没。在车水马龙的白天行车比较安全,匪徒喜欢夜晚。

在坎大哈北郊,马丁声称要睡觉,就爬上了坐椅后面那张窄窄的床铺。坎大哈曾经是塔利班的总部和堡垒,马丁不想让前塔利班成员看到一个老朋友坐在一辆路过的卡车上。

到了坎大哈南郊,他又替代俾路支人驾车。下午三点左右,斯平布尔达克镇快到了。马丁说他就住在镇子的北郊,于是他十分感激地与主人道了别,在离边境检查站还有好几英里处下了车。

因为俾路支人不会说普什图语,所以刚才他一直把收音机定在流行音乐频道上,因此马丁没有听到那条新闻广播。国境线上,等候通过的车辆队伍排得比往常要长。等到俾路支人把卡车开到栏杆前时,阿富汗边防警察给他看一张通缉的照片。一张留着黑胡子的塔利班的脸在凝视着他。

他是一个诚实勤奋的人。他想快点回家去与老婆和四个孩子团聚。生活本来就已经够艰苦的了,为什么要多耽搁几天,甚至可能几个星期,在阿富汗的一座监狱里,努力解释说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

“看在真主的份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发誓说。于是他们放他走了。

再也不能随便让人搭车了,当他驾车继续行驶在南行通往基达的公路上时他这么想着。阿富汗人不是他的同胞,为什么要卷进去呢?他不知道刚才那个塔利班曾经干过什么。

马丁得到过警告,劫持囚车、谋杀狱警,以及关塔那摩湾囚犯逃脱事件是不可能瞒天过海的。美国驻阿富汗使馆将头一个闹得沸沸扬扬。

由于囚车没能按计划抵达监狱,警方向巴格拉姆那条路派出了一支巡逻队,他们发现了“谋杀”现场。押运军车居然跟丢了,这事被指是因为缺乏责任心。但囚犯能逃脱显然是塔利班残余势力的一伙暴徒协助了他。针对他们的缉捕行动已经展开了。

不幸的是,美国使馆给阿富汗政府提供了囚犯照片。这是不能拒绝的。中情局和秘情局的情报站长努力想让这事放慢节奏,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当所有的边防检查站都收到照片传真件时,马丁仍在斯平布尔达克镇北方。

马丁对所有这些一无所知,但他也还是认为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通过关卡。他蹲伏在斯平布尔达克镇上方的山坡,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在山上这个位置,他能够看清地形以及他即将要走的路线。

斯平布尔达克小镇在他前方五英里、身下一英里处。他能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以及在路上行驶的卡车,还能看到一座巨大的旧城堡,过去曾经是英军堡垒。

他知道,一九一九年攻占那座城堡,是英军最后一次使用中世纪的云梯。当时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接近堡垒,没有惊动守方,除了骡子的叫声、勺子在炊锅里的撞击声和战士们踢痛了脚趾的咒骂声,四周像坟地般寂静。

可云梯短了十英尺,于是云梯连同爬在上面的一百名战士一起掉了下来,砸进了干涸的护城河。幸运的是,蹲伏在城墙后面的普什图守卫者以为进攻军队肯定人数众多,从后门逃到山上去了。该城堡不费一枪一弹就攻下了。

半夜前,马丁静静地沿着这座城堡的围墙绕了过去,穿过镇子,进入巴基斯坦。到太阳升起时,他已经在通往基达的公路上走了十英里。在那里,他等到了一辆卡车,司机愿意有偿让他搭车去基达。到了这里,在其他地区会被立即认出的黑色塔利班头巾,终于成了可以炫耀的资本,而不是风险。所以,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