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深山问贤(第4/6页)
透过挡风玻璃,他能够看到远处雪松山冰雪封盖的山顶。行驶十英里之后,他离开梅恩斯路转入了一条紧挨着悬崖峭壁的土路。
在远处的山谷下,莫查河在山岩间翻滚着流淌下来,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粼粼的水光。两岸的草地已为北美艾灌丛和橡树所替代;碧空中高高挂着一对风筝,道路一直通向前方,沿着雪松山山脊的边缘进入到荒山野岭。
他经过了一座孤零零的农房,但洛马克斯已经告诉过他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再往前行驶三英里后,他发现了那座小屋,是用未经加工的圆木堆叠建起来的,屋顶上还有一支用毛块石砌成的烟囱,一缕青烟正冉冉飘向空中。
他在院子里停住车走了下来。谷仓里一头孤独的泽西母牛正在用它那天鹅绒般的眼睛打量着他。小屋的另一边传来了有节奏的响声,于是他绕到前面去,发现洛马克斯老爸在悬崖旁,悬崖俯瞰着远处的山谷和河流。
他肯定有七十五岁了,但看上去好像还能上山打熊。这位老科学家身高有六英尺一英寸,穿着格子衬衣和沾着泥土的牛仔裤,正在用一把单刃斧头劈木头。
雪白的头发披落在他的肩上,下巴上有一长溜象牙色的络腮胡子。从他敞开的衬衣领子里,前胸冒出一片白色的卷毛,而且他好像没感觉到冷,虽然特里・马丁庆幸自己穿上了派克棉大衣。
“还是找到了?听到了你进来的声音。”洛马克斯说,他用力一下子劈开了最后一块木头,然后放下斧子走向他的客人。他们握了手。洛马克斯朝旁边的一只木墩示意了一下,他自己坐到了另一只木墩上。
“马丁博士,是不是?”
“嗯,是的。”
“从英国来?”
“是的。
洛马克斯把手伸进衬衣的口袋,取出一包烟丝和几张烟纸,卷了一支香烟。
“你,不是政治家吧?”洛马克斯问道。
“不,我不是。”
洛马克斯哼了一声,表示出明显的赞许。
“曾有一位政治学博士,老是叫嚷着要我戒烟。”
马丁注意到他使用的是过去时态。
“那么你与他分手了?”
“不,是他与我分手了。上星期死了。五十六岁。你到山上来有什么事?”
马丁在手提包里翻了一会儿。
“我先向你道歉。这很可能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看看这个。”
洛马克斯接过马丁递上来的照片看了起来。
“你真的是从英国来的吗?”
“是的。”
“不远万里来给我看这个东西?”
“你认出来了吗?”
“应该能认出。我在那里工作、生活了五年呢。”
马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你真的去过那里?”
“在那里住了五年。”
“在塔尔米亚?”
“塔尔米亚是什么地方?这是橡树岭。”
马丁咽了几口唾沫。
“洛马克斯博士,这张照片是六天前,美国海军的一架战斗机在伊拉克一座被炸毁的工厂上空拍摄的。”
洛马克斯抬起头来,蓬松的白眉毛下面是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接着又低头去看那张照片。
“狗娘养的。”他最后这么说,“我警告过那些狗杂种。三年以前,我写了一份报告,警告说这种技术第三世界国家会采用。”
“后来怎么样了?”
“噢,他们把报告扔进了废纸篓里,我猜想。”
“谁?”
“你知道的,那些尖头脑袋呀。”
“那些盘子,工厂里的那些飞碟,你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知道。加路特隆,这是老橡树岭设施的一个复制品。”
“加路……什么?”
洛马克斯又抬起头来。
“你不是理学博士吧?不是物理学家?”
“不是。我的专业是阿拉伯学。”
洛马克斯又哼了一声,好像不是一名物理学家会加重一个人的生活负担似的。
“加路特隆。加利福尼亚回旋加速器,简称加路特隆。”
“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EMIS,即电磁同位素分离。用通俗语言来说,它们对粗制的铀-238进行精炼,提纯成炸弹级的铀-235。你说这个地方在伊拉克?”
“是的。一星期前遭到了误炸。这张照片是第二天拍来的。大家似乎都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洛马克斯凝视着山谷对面,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股烟雾。
“狗娘养的。”他又这么说,“先生,我住在这里的山上是因为我愿意,想离开所有那些尘嚣——多年前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没有电视,但我有一架收音机。这是萨达姆・侯赛因搞的,对不对?”
“是的,没错。你给我讲讲加路特隆好吗?”
洛马克斯掐灭香烟,又向前凝视着,但他看到的不是对面的山谷,而是多年前的往事。
“一九四三年,很久以前了,对吧?差不多五十年了。你还没有出生,现在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出生。那时候我们有一群人,想干出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当时我们年轻,有抱负,有才华,我们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干了。
“有来自意大利的费尔米、波特考福,来自德国的富克斯,来自丹麦的尼尔斯・波哈尔,来自英国的努恩・梅和其他人,还有我们美国人:乌雷、欧比和欧内斯特。我当时很年轻,才二十七岁。
“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摸索,做着前人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做着别人说不可能做成的实验。我们的预算按现在的标准来衡量少得可怜,于是我们没日没夜地干,很少休息。不得不那样,因为最后期限与经费都很紧。我们设法干成了,在三年之内。我们打破所有框框做成了两颗炸弹:小男孩和胖子。
“然后空军把它们扔在了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世界舆论大哗,说我们毕竟不应该来那么一手。问题在于,假如我们不来那么一手,其他人也会的。纳粹德国、斯大林的苏联……”
“加路特隆……”马丁提醒说。
“是的。你听说过曼哈顿项目吗?”
“当然。”
“嗯,曼哈顿项目中有许多天才,其中两人尤为突出。罗伯特・奥本海默和欧内斯特・劳伦斯。听说过他们吗?”
“听说过。”
“还以为他们是同事,是伙伴,对吗?”
“我想是吧。”
“错了。他们是对手。明白吗,我们都知道关键是铀,世界上最重的元素。在一九四一年时我们就知道,只有更轻的同位素235才能产生我们需要的链式反应。问题在于要把隐藏在铀-238里的百分之零点七的235分离出来。
“当美国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们取得了一项重大突破。多年的忽视之后,官老爷们终于意识到需要往日的成果。老掉牙的故事。于是我们想方设法进行那些同位素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