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二〇〇一年四月二日,米兰・拉耶克在他的纸堆中找出一张旧卡片。他取了一张纸,用英语写了一封信给伦敦。这封信的重点在第一行字。
“我已经改变了主意。我准备好作证了。”
三天后,信到了伦敦。二十四小时之内,私家侦探已经与加拿大安大略省温莎市的史蒂夫・埃德蒙快速通过话,并回到了贝尔格莱德。
这份陈述是用英语记录下来的,并请了一位注册译员和一位公证员在现场。陈述经由当事人签署后,还由证人作了连署:
早在一九九五年,年轻的塞族人习惯于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我也并不例外。今天我们也许很清楚,在克罗地亚和波黑,以及后来在科索沃发生过什么恐怖的事情,但当时我们被告知,被孤立起来的塞族人完全是受害者,而且我也相信了。我们以自己的武装力量对老人、妇女和儿童实施大屠杀的说法是不可想象的。我们被这样告知:只有克罗地亚人和波斯尼亚人才会去干那种惨无人道的事,塞尔维亚的军人只是在保护和拯救作为少数民族的塞族人聚居区。
所以,一九九五年当一位法律系的同学告诉我,他兄弟和其他人要去波黑保护那里的塞族人,而且需要一个无线电通信员时,我什么也没有怀疑。
我曾经在部队里当过无线电通信兵,但离前线很远。我同意放弃春假去帮助在波黑的塞族同胞。
当我加入另外十二名队员时,我看出他们是粗人,但我认为,他们是参加过艰苦战斗的士兵,并责怪自己太娇惯、太软弱了。
我们一共十二个人,包括队长,驾着四辆越野吉普车。队长在最后时刻才露面,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就是佐兰・季利奇。我曾经模模糊糊地听说过他,知道他是一个可怕的影子般的人物。我们行驶了两天,朝北穿越塞尔维亚共和国,进入波黑中心。我们抵达了班亚-卢卡,以那里为基地,确切地说是把波斯纳旅馆当成我们的基地。我们住进旅馆房间开始吃喝。
我们朝班亚-卢卡的北方、东方和西方分别作了三次巡逻,但没有发现敌人,也没有发现受到威胁的塞族村庄。五月十四日,我们驾车南下进入了弗拉西奇山区。我们知道在山岭南边是特拉夫尼克和维特茨,都是我们塞族人的敌区。
下午当我们在林中沿着一条土路行驶时,遇到了两个小姑娘。季利奇下车去与她们说话。他微笑着,看上去很友好。其中一个小女孩告诉他,她的名字叫莱拉。我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一个穆斯林名字。她已经签下了死亡证书:她的村庄和她自己,都已经注定在劫难逃。
季利奇让小姑娘们上了领头的那辆吉普车,她们指明了她们居住的地方。那是山谷中的一个林间小村子,只有大约二十个成年人,十几个小孩,七座小屋,几个谷仓和装着栏杆的围场。当见到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尖顶时,我才明白他们是穆斯林,但他们显然并不构成什么威胁。
其他人跳下吉普车,把村里的人都集合起来。当他们开始搜查那些小屋时,我什么也没有怀疑。我听说过穆斯林狂热分子,来自中东、伊朗和沙特阿拉伯的狂热的穆斯林战士,他们也在波黑地区抢劫,会看到塞族人就杀。我想,或许真的有穆斯林狂热分子藏在那里呢。
搜查结束后,季利奇走回到领头的车辆,站到架在前座后面一个转盘上的机枪后面。他大声叫喊他的部下散开,然后朝着蜷缩在畜栏内的那些农民开火了。
几乎在我还没能相信之前,事情就发生了。农民们的身躯被重磅子弹射中时弹跳起来。其他战士也用冲锋枪射击。有些农民试图去救他们的孩子,用身体去掩护他们。在混乱中,有几个小孩逃出去了,在大人们中间左冲右突,在子弹追上他们之前跑到了树林中。后来,我听说逃走的共有六个小孩。
我感到很恶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内脏的臭味——在观赏好莱坞电影时可从来不会有这种恶臭。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人死亡,而这些人甚至不是战士或游击队员。搜查整个村子只找到一支古旧的猎枪,用于猎杀野兔的那种。
当这一切结束时,枪手们很失望。没有找到酒,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于是他们把房子和谷仓点上了火,然后我们离开了,任凭它们烧着。
我们在林中度过了夜晚。队员们自己带着梅子烈酒,大多数人都喝醉了。我试图喝酒,结果都呕了出来。在睡袋里,我明白我已经犯下了一个大错。我周围的这些人根本不是爱国者,而是以杀人取乐的暴徒。
次日上午,我们开始在山区的土路上行驶,主要是沿着山岭的表面,翻过山准备回到班亚-卢卡。就在这时,我们发现了那座农房。它孤零零地处在另一条小溪谷的林中。我看见坐在第一辆车里的季利奇站起来,举起手发出停车的信号。他做手势让汽车熄火。司机们照办了,于是周围一片宁静。然后我们听到了声音。
我们轻手轻脚地下了吉普车,拿上枪,爬向那块开阔地的边缘。大约一百码开外,两个成年人正领着六个孩子走出一座谷仓。那两个男人没有武器,也没穿军服。他们的身后有一座被焚烧过了的农房,一边有一辆崭新的黑色丰田越野车,车门上写着“面包和鱼”字样。看到我们,他们都转过身来凝视着。最大的那个孩子,一个大约十岁的小姑娘,开始哭了起来。我从她戴的头巾认出了她,是莱拉。
季利奇端着枪走向他们,但双方都没有要动武的意图。我们剩余的人以扇形展开,对这些俘虏形成了一个马蹄形的包围圈向他们接近。成年人中那个高个子说话了,我听出来是美国人。季利奇也听出来了。其他人连一句英语也不会说。那个美国人说:“你们是什么人?”
季利奇没有回答。他大步走过去检查那辆崭新的越野车。这时候,莱拉小姑娘撒腿就跑。其中一个人去抓她,但没有抓住。季利奇从越野车旁边转过身来,拔出手枪,瞄准后开火。子弹炸裂了她的后脑勺。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是自豪。
那个美国人在距季利奇十码之处。他向前跨了两大步,使上全力一拳打在了季利奇的嘴角上。假如他原来还有一丝幸存的机会,那么这一拳把这个机会给取消了。季利奇在中拳时大吃一惊,他很有理由吃惊,因为在全南斯拉夫没人胆敢这么对待他。
季利奇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被打破的嘴角里流了出来。他的部下一时间愣住了,然后其中六个人围上去,用皮靴、拳头和枪托轮番殴打那个美国人。他们把他打成了一堆肉泥。我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打下去,直至把他打死,但季利奇来干涉了。他已经站起来,抹去了嘴角上的鲜血。他吩咐他们停止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