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密谋 8(第5/7页)
那颗大脑袋垂在胸口,慢慢地左右摇着,仿佛闭着的两眼在审视那两个夹在乳头上的小铜钳子,先看一个,然后是另一个……或是大一些带锯齿的那个——夹着龟头的两边。
说话人的双手摆在他前面的光线下,细长、白皙、饱含着平和。他又等了一会儿。其中一只手和另一只分开了,拇指扣向手掌,其他四指伸开,平摊在桌上。
房子另一头,电源开关旁边的人把铜把手从二档向上推到了四档,然后把开关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
放在桌面上的手收回手指,食指向空中抬起,然后指尖向下一指,这是全世界都用来表示“继续进行”的手势。电源开关继续向上推着。
通过电线连着的开关,固定在椅子里那个男人身上的金属小钳子好像活了一样,轻轻地嗡嗡响着。椅子里的巨大身躯无声无息地抬起,仿佛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将之托着漂浮起来。腿和手腕向外绷紧皮带,虽然有厚厚的垫子,皮带也仿佛要勒穿肌肉和骨头一样。从医学上来说,那双肿胀的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然而它们现在也无视医学,向外突出,盯着上面的天花板。嘴巴吃惊地大张着。大概过了半秒钟,肺部发出一声魔鬼般的尖叫,继而接连不断地喊叫下去。
下午四点十分,维克多崩溃了,录音机一直转着。
他开始讲话了,或者更像是在抽泣和尖叫的间隙中语无伦次地梦呓。坐在中间的那个人的声音不时打断他的唠叨,话音平静而清晰。
“他们为什么在那儿,维克多……在那个酒店里……罗丹,蒙克雷和卡松……他们怕什么……他们去过哪儿……他们为什么谁都不见,维克多……告诉我们,为什么在罗马……在罗马之前呢……为什么是维也纳……维克多……在维也纳的哪里……哪个酒店……他们为什么在那儿,维克多……”
五十分钟后,科瓦尔斯基终于安静了,他再次昏迷前的胡言乱语都被录了下来。桌子后面的声音继续着,比之前更柔和地问了几分钟,直到已经清楚地表明再也没有回应。中间的这个人给他的手下一个命令,审讯结束了。
录音带被从卷轴上取下,城堡的地下室派车将其紧急送至巴黎郊区的行动分局办公室。
午后刺眼的阳光把巴黎的街道烤得滚烫。夕阳西下,阳光慢慢变成暗淡的金色。晚上九点,路灯亮了。正如通常的夏日夜晚,成双成对的情侣手拉着手,沿着塞纳河畔慢慢地散着步。他们仿佛在品尝着黄昏的薄雾酿成的美酒。而爱情和青春,不论他们怎样努力挽留,都不会保持永恒不变。水边的咖啡馆前门洞开,热闹起来。闲聊的、碰杯的、道贺的、嘲讽的、逗笑的、恭维的、道歉的、路过的,这一切组成了八月夏夜塞纳河畔的奇迹。甚至连那些令人生厌的游客也和他们带着的美元一起被原谅了。
靠近利拉大门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这种惬意却丝毫没有穿透进来。桌边围着三个人。一台录音机在桌上慢慢地转着。他们从下午后半天一直干到晚上。一个人控制着按键,根据第二个人的指示不断让卷轴回放、倒带,然后再回放。第二个人头上戴着一副耳机,眉头紧皱,专注地听着,尽力从耳机里传出的乱七八糟的声音中分辨出有意义的字句。他嘴里叼着烟,升起的蓝烟熏得他眼泪汪汪的。每当他想把某一句再听一遍时,他就向操作员做个手势。有时一段十秒钟的话他要听上六次,然后才对操作员点头示意暂停,让其他人把刚才那句话记录下来。
第三个人比较年轻,满头金发。他坐在一台打字机后面,等着听音打字。从耳机里传出的城堡地下室里问的问题既清楚又准确,很容易听懂,可回答就不是那么有条理了。打字员打出的稿子像一篇访谈,所有问题都另起一行,开头冠以字母Q。回答在下一行,以字母R开头。那些毫无联系,意思完全连不上的地方用了很多间隔的顿点。
他们弄完的时候差不多已是子夜十二点。虽然开着窗,但房间里弥漫着蓝色的烟雾,闻起来像个火药库。
三个人疲惫地站起身,身体僵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舒展着紧张的肌肉。其中一人拿起电话,叫了外线,拨了个号码。戴耳机的人把耳机摘下来,把录音带倒回原来的位置。打字员从机器上取下最后一页纸,取出中间夹着的复写纸,开始把这叠纸按顺序分成若干份。上面的那份是给罗兰上校的,第二份归档,第三份要另外制成缩微胶片,如果罗兰认为合适,就分送给各部门的头头。
罗兰上校在饭店和朋友吃饭时接到的电话。和平常一样,这个英俊的单身汉机智,殷勤,彬彬有礼,他对女士的恭维也很让她们受用,不过她们的丈夫就不那么享受了。服务员请他去接电话,他向大家道了个歉,便离开座位。电话在柜台。上校拿起电话,简单地应了一声“罗兰”,然后等待电话那端的手下辨认出他的声音。
和以往一样,罗兰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开始了他的对话。如果有人在旁边听到的话,会以为他只是接到一个通知——他正在修的车被修好了,可以在他方便的时候去取。上校向对方表示感谢,返回餐桌。五分钟之后,他礼貌地向大家致歉,解释说他从明天一早开始要忙一整天,现在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十分钟后,他独自驾车穿过仍旧拥挤的城市街道,朝着安静的巴黎近郊的利拉大门急驰而去。他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刚过凌晨一点。他脱下那身完美无瑕的黑色外套,向夜勤人员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按铃唤来助手。
最上面的那份科瓦尔斯基的供词和咖啡同时送到。供词有二十六页。他赶紧看起来,努力去抓住这个神智混乱的前外籍军团士兵所说的要点。其中有些话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停顿,一口气看完了。
第二遍他看得比较慢,也更为仔细,每段都看得十分专心。读到第三遍的时候,他从记事本前面的文件盒里拿了一支黑色的记号笔,读得更慢了。他把一些有关的词句用黑色的粗墨线划掉:西尔维、血病什么的、印度支那、阿尔及利亚、约约、科瓦茨、科西嘉混蛋、外籍军团。所有这些他都明白,但不感兴趣。
很多胡言乱语是关于西尔维的,有时说到一个叫朱莉的女人,这些对罗兰毫无意义。把这些都划掉之后,整个供词不超过六页。他试图把这剩下的几页理出头绪。在罗马。三个头儿在罗马。嗯,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八次了,每次的回答都大致一样。他们不想像二月份阿尔古那样被绑架。那当然了,罗兰想。难道他对科瓦尔斯基的整个行动不过是浪费时间吗?回答那八个同样的问题时,这个外籍军团士兵两次提到同一个词,或者是咕哝了两回。这个词是“秘密”。做形容词用的?他们在罗马毫无秘密可言。或者是名词?什么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