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傀儡戏 章节四 面圣(第2/5页)

只不过他不喜欢。

大唐最美艳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亲自纡尊降贵地驱车来请自己,而且是在太平公主府、金吾卫、御史台三方人马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硬请上她的香车。这种行径太过招摇,与他的性子完全不符。只是他知道看似豪爽的安乐有时却又有些脆弱,所以便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问你话呢,生气了吗?”安乐忽地揪住了他的手,轻轻摇着。

厢车内极为宽敞,可面对面地坐足六个人而不觉拥挤,所以袁昇和安乐是并肩坐着的。但他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大胆地抓住自己的手。对面伺候着的雪雁已乖巧地偎在车壁上,很凑巧地打起了瞌睡。

她的手很软,又很热。她的指甲尖尖的,就在他的手背上轻划着。他的心不由咚咚地急跳起来。

她似乎很喜欢捉弄他,也很享受捉弄他的过程。

“你知道,我不想这样。”他终于熬不过,只得笑笑,心里却忽然想起那日陆冲跟自己说的话,“恕我直言,那位安乐公主其实就是在耍你,拿你当个傻子般地在耍弄!”

那时候他说自己知道,但在他的心灵深处,始终觉得,安乐并没有耍自己。

“我偏要这样,我要让满朝文武都明白,你是我的人。”安乐执拗地望着他,目光依旧热辣。

袁昇不由在心底幽幽一叹,只凭这句话,他就更加断定,安乐公主真的只是一个热衷政治而本身又缺乏政治斗争经验的人。

“可我这样就得罪了太平公主,也太过直接了吧?你们是亲姑侄,怎样都无所谓,我这袁将军,却只是个小道士而已。”

安乐哧地一笑:“怕什么,有母后呢,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她笑起来很明媚,眸中波光潋滟生辉,秀发也一甩一甩的,让袁昇觉得眼前似有一团一团的光在闪。他尽力不去看她,但她的光辉却总在眼前照耀着自己,她身上的高雅幽香也在他的鼻端招摇着,似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心灵最深处。

香车上的亲切交谈,更让袁昇确认,安乐公主属于那种好高骛远而又少有城府心机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她只是韦皇后的一个幌子。

他随即想到,在真正政治家的眼中,亲生儿女莫不是随时可以抛弃的砝码。武则天便曾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赐死了自己的儿子。以婆婆武则天为目标的韦皇后怎能不懂此中之道。所以,韦皇后的许多阴谋也就绕过了这个头脑简单的女儿。而韦皇后之所以指使人上书要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不过是以女儿这个幌子做一次试探,如果人们认可了皇太女,那么以后她以女皇之位登基便会顺畅许多。

于是,袁昇暗自松了一口气。果然如自己推断的那样,裹儿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家。只是她被自己的母后蛊惑了,便如自己当初被人下了魇咒,只是自己已及时醒来,而她,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知道这次面圣,父皇会问什么吧?”安乐凑得更近了些,“没错,就是我那堂弟李三郎,听说他失踪了……朝野风传,李隆基常和‘登云观海’那两个青年诗人诗酒唱和,后来,消息便传得越来越不堪。先是说争夺个花海名姝玉鬟儿,再后来又有传说,这两个诗人都是美男子,那玉鬟儿不过是个幌子,实则李隆基是对那两个美男子诗人由爱生恨,恨其不得,因而杀之。”

“这……这怎么可能?”袁昇对大唐长安臣民百姓们的造谣能力生出了一种膜拜之情。

“我是熟悉我这个三弟的,照理说不应该如此。”安乐也哧哧地笑起来,说到这种事,她笑得更像个孩子,“不过也难说啊,我三弟倜傥风流也是很有名的。反正这两天,朝臣们已开始抨击有断袖之癖的李隆基,但矛头却直指我的王叔相王李旦。”

袁昇在心底深深一叹。相王李旦虽然近年来韬光养晦,但他终究是朝臣中李家党的核心,韦皇后始终想要扳倒相王,看来她终于要动手了。

“那么,万岁紧急召见金吾卫、刑部和御史台,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要破解碧云楼奇案吧?”

“算你聪明,”安乐轻轻一拍他的手掌,“想那碧云楼的案子传得神乎其神,但死两个诗人,在父皇眼中又算得了什么!父皇在意的,还是我那王叔相王,自然也就在意李三郎的安危和下落。”

听她将两个诗人之死说得轻描淡写,袁昇的心不由一沉,也许在皇室贵胄眼中,哪怕是名动京师的诗坛新秀,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罢了。

“这对于你是个机会,袁昇,你一定要抢先找到李三郎!”安乐向他深深凝望,“这是大唐辟邪司的头一战,定要旗开得胜。我相信你,一定能成!”

望着那双灼灼的美目,袁昇的双眸也不由一亮。不管怎样,看到她这样热忱期盼的眼神,他还是觉得心中荡起一股暖流。

“哎哟,快到了,”安乐公主透过窗帷已看到了不远处连绵的宫墙,却惊呼了一声,“险些忘了件大事。”

袁昇也一惊,想不出这一路上说的难道都不是大事,还有什么更大的大事值得她如此大惊小怪。

“这个给你!”安乐从袖内摸出一件物事,塞到袁昇手中。

那东西初看乌沉沉的,却带着一股馨香,细看才见是一件木雕,雕的是一个造型夸张的书生,负手望天,似笑非笑。

“这就是你说的大事?”袁昇轻轻转动着那巴掌大的木雕,有些疑惑。

“自然是大事了,朝廷里的那些事天天遇得见,可你,却总不来见我。”她的明眸又像个孩子般地闪起来,“这是南海进贡的极品沉香,最紧要的是这雕工,是个西域奇匠,却雕的是我大唐书生,瞧这傻傻乐起来的样子,像不像你?”

沉香散出优雅而醇厚的幽香,木雕书生摸在手中,又极是温润的感觉。

袁昇不由又有些感动,喃喃道:“这雕工大巧若拙,西域的风格果然与中原迥异,却又别有气韵……”

“别啰唆了,你唠唠叨叨地念叨什么,我问你,像不像你?”她孩子气地掐了他一把。

他其实觉得那木雕书生不怎么像自己,这家伙笑起来的样子太自得其乐,也许陆冲说得对,自己应该快乐一些,如果自己快乐起来,就是这个样子吧。

忽然间他心中一动,也许在她心中,自己是很快乐的,自己就应该是这么一副快乐的样子。他点点头:“很像,比我还要呆傻几分。”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呆傻呀!可我就喜欢你呆傻的样子!”她笑得花枝乱颤,身子几乎要偎在他怀中。

袁昇不由攥紧了手中的木雕书生。嗯,原来这才是她心中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