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4页)
我梦见我妈正在切水果,她把切好的苹果片放在厚厚的肉片上,一口一口慢慢喂我,对我体贴入微,因为我大限将至。
凌晨五点一过,我奋力掀开棉被,洗掉写在手臂内侧的安·玛莉·纳什,更衣、梳头、涂口红,迷迷糊糊中又在另一只手臂上写下娜塔莉·肯尼。我决定不洗掉,当作护身符祈求好运。外面太阳才刚升起,车子的方向盘已经热得烫手。因为昨晚睡眠不足,脸部肌肉麻木,我努力撑开眼睛,张大嘴巴,好像恐怖片的女主角。搜救队预计六点集合,继续在林间搜寻,我打算在搜救工作开始前问问维克里的看法。到警局堵他,赢面应该很大。
大街乍看之下渺无人烟,我下车一看,才发现几条街外有两个人。真是怪了。有个老太太坐在人行道正中央,双腿分开,睁大眼睛,瞪着建筑物侧面,老先生则弯着腰,随侍在侧。老太太猛摇头,像不肯吃东西的小孩,都这把年纪了,两条腿还分得那么开,一定很疼吧。是摔倒了吗?也或许是心脏病突发。我踏着轻盈的步伐走过去,渐渐可以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耳语。
老先生满头白发,饱经风霜,抬起头,双眼迷蒙地看着我。“叫警察来。”他说,声音完全崩溃。“顺便叫辆救护车。”
“发生什么事了?”我刚问完就知道了。
在五金行和美容院之间,有个三十厘米左右的空隙,一具瘦小的躯干就夹在那里,她脸朝外,棕色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像坐在那里等着我们来。我认得那头爆炸头卷发,但却看不见那撒野的笑容。娜塔莉·肯尼的嘴唇往内缩,牙床骨凸了出来,看起来好像塑料娃娃,嘴巴上有个洞,可以喂牛奶的那一种。娜塔莉的牙齿没了。
我的血液直冲脑门,冒出一身冷汗,手脚顿时疲软,有那么一秒钟,我差点就啪一声晕倒在老太太旁边,老太太在静静地祷告,我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路边的车子上,手指按着脖子,用意念让怦怦跳的脉搏慢下来。我眼前闪过紊乱的剪影:老先生沾满淤泥的拐杖头,老太太颈背上粉红色的痣,娜塔莉·肯尼膝盖上的创可贴。我感觉到我袖子底下写着她名字的皮肤隐隐发烫。
耳边传来一阵声响,维克里警长跑来了,后头还跟了一个男人。
“他妈的!”维克里一看到我就咕哝了一声。“该死啊!天杀的!”他把脸靠在美容院的砖墙上,大口喘气。另一个男人年纪跟我相仿,弯下腰检视娜塔莉,她脖子上有一圈瘀青,他把手指按在那圈瘀青上面,看还有没有脉搏。这是拖延战术,他想要借机定神。不用看也知道这孩子断气了。他应该是堪萨斯市来的大牌警探,自以为是的小鬼。但他挺有两下子的,哄得老太太停止祷告,静下心来道出发现尸体的经过。
老先生和老太太是一对夫妻,合开一家小吃店,两人的名字我先前不记得,现在想起来了,姓鲁萨尔。他们正要准备去开店卖早点,没想到就撞见她了。他们大约在原地待了五分钟,然后我就出现了。
这时又来了一位制服警察,一发现自己被叫来的原因,立刻用双手遮住脸。
“各位,能不能跟这位警察到警察局一趟,我们需要你们的笔录。”大牌警探说。
“比尔!比尔·维克里!”大牌警探的声音如严父般严峻。维克里跪在尸体旁边,一动不动,嘴巴不知在嗫嚅什么,好像也在祷告。大牌警探又叫了他两次,他才猛然回头。
“听到了,理查德。难道你就不能有点怜悯之心吗?”比尔·维克里搂着鲁萨尔太太,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背。
我在蛋黄色的房间里做了两个小时的笔录,心里挂念着娜塔莉马上就要进行解剖,我得想办法溜进去,贴一块新的创可贴在她膝盖上。
[1] 在西方习俗中,将食指和中指交叉代表十字架,用来祈求好运。——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