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就是说啊,太太。最近几天锁链卖得很好,还有一堆人要加固门闩。”接电话的人大吐苦水。
“真的啊?有几户呢?”
“大概三十五户左右吧,我想。”
“大部分都有家庭、有小孩吗?”
“哦,对呀。他们的确不应该掉以轻心,对吧?我们也想替娜塔莉的家人出点力。”他稍做停顿。
“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几块瓷砖?”
“再说吧,谢谢你。”又完成一项采访工作,而且还不需要低声下气、任人辱骂,当哀怨的母亲的受气包。
晚上我和理查德共进晚餐,他挑了一家名叫葛绿蒂的家庭餐馆,带沙拉吧,吧台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沙拉,只在最后面摆了一小盒莴苣,苍白、油腻,好像事后想到放上去的。我迟到了十二分钟,尴尬地看着理查德跟女侍者聊天,她活泼健谈,一张脸圆滚滚的,跟烤箱里的派很搭。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一心陶醉在自己跟理查德的未来中,偷偷在心里写日记,编织今晚的浪漫。
“卜蕾。”他说,一双眼睛紧盯着女侍者。“你未免也迟到太久了。你该庆幸有小琼安在这里陪我。”女侍者哧哧笑了一阵,瞪了我一眼,领着我们到角落的包厢。“啪”一声,她把黏腻的菜单摆在我面前,转身离去。桌面上有杯盘的印子,是上一位顾客留下的痕迹。
不一会儿,女侍者回来了,推给我一小杯水,捧着一杯碳酸饮料给理查德。“看吧,理查德——就跟你说我没有忘记,对吧?”
“所以我才那么喜欢让你服务啊,琼安。”
“嗨,卡蜜儿,听说你回到镇上了啊。”这句话我听到不想再听了。仔细一看,原来这个女侍者也是我以前的同学。我高二有一学期跟她特别要好,那时候我们跟全校最帅的两个男生约会,我的叫菲尔,她的叫杰瑞,两个人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秋天打橄榄球,冬天玩摔跤,一年四季都开派对,地点就在菲尔家地下一楼的娱乐室。我脑中突然闪过我跟她推开玻璃门,手牵着手走到雪地里撒尿,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没脸上楼见菲尔的妈妈。
“嘿,琼安,真高兴见到你。最近好吗?”
她两手一摊,环视餐厅。“你看也知道。你待了这几天,应该早就听说了吧?鲍比跟你问好。鲍比·基得。”
“哦,对!天啊……”我都忘记他们两个结婚了。“他还好吗?”
“老样子。有空过来坐坐啊。我们住在费雪路那边。”
我可以想象自己坐在基得家的客厅里,时钟嘀嗒,我绞尽脑汁,拼命找话题跟鲍比和琼安聊。但琼安会负责找话,她每次都这样,宁可大声朗读街上的招牌,也不愿意冷场。如果鲍比也没变的话,就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和善、沉默寡言。他的爱好不多,只有听到打猎两个字,他那双青灰色的眼珠才会亮起来。记得高中的时候,他每杀一头鹿,都会把鹿蹄留下来,他的口袋里永远装着最新的战利品,一看到附近有坚硬的桌面、墙面,就把鹿蹄掏出来当鼓棒敲打。我总觉得那阵阵鼓声是死鹿的摩斯密码,是餐桌上的鹿肉发出的求救讯号,无奈已经太迟了。
“两位吃自助餐吗?”
我跟她要了一瓶啤酒,引来一阵长长的沉默。琼安转头去看着墙上的挂钟说:“呃,我们八点以后才供应啤酒。看在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偷一瓶过来,嗯?”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风谷镇的供酒时间是店家自己随便订。订五点钟还说得通,订八点就是存心跟人过不去。
“一点也不麻烦,卡蜜儿,我已经好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趁着琼安去帮我偷酒,理查德跟我先去夹菜,我们的盘子上堆着炸牛排、玉米粥、土豆泥,理查德还多舀了一块摇摇晃晃的果冻,走回餐桌时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我坐下来,这才发现琼安已经在坐垫底下藏了一瓶啤酒。
“你都这么早喝酒吗?”
“不过是瓶啤酒。”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你呼出来的酒味了,用口香糖掩盖住,超凉薄荷的?”他对着我笑,好像只是好奇,没有要说教的意思。我敢肯定他在审讯室里的表现一定很优秀。
“口香糖,有;喝酒,没有。”
老实说,这就是我迟到的原因。在我开进停车场的前一秒钟,我想起来我离开肯尼家之后喝了点小酒,需要吃点东西盖住酒气,所以就又往前开了几条街去买口香糖。超凉薄荷的。
“好吧,卡蜜儿。”他温柔地说,“别担心,反正这不关我的事。”土豆泥被果冻染成鲜红色,他舀了一口,安静地吃着,似乎有点惭愧。
“你想要知道风谷镇的哪些事?”我觉得自己让他大失所望。我好像漫不经心的妈妈,答应小孩他过生日要带他去动物园,后来却说话不算话。我愿意向他坦白,接下来不管他问我什么问题,我都一定据实以告,就算是补偿他——突然,我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问我有没有喝酒,其实是想激我,让我心虚惭愧?真高明!
他盯着我看,看得我自觉矮人一截。“我想了解这里的暴力事件。每个地方的特色都不一样,这里是公开施暴还是偷偷来?是集体犯罪,譬如打群架、轮奸,还是个人作案?罪犯是谁?受害者又是谁?”
“呃,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完整叙述这里的犯罪史。”
“说一说你从小到大目睹过的暴力事件。”我忽然想起我妈和那个小宝宝。
“有个女人伤害小婴儿。”
“是打它?还是揍它?”
“是咬它。”
“好。是男婴还是女婴?”
“女婴吧。我那时候还小,所以不太肯定。”
“是那女人的孩子吗?”
“不是。”
“很好、很好,这样就对了。是个人作案,对女婴施暴。是谁干的?我要查出来。”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某人的亲戚,从外地来的。”
“那有谁知道她的名字吗?我是说,她在这里或许有人脉,值得好好调查一番。”
我觉得我四肢解体,断手断脚就像漂流木,在油腻的湖面上漂荡。我拿叉子的齿尖戳我的指腹。光是说出这件事就够我受的了,没想到理查德还盘问得那么仔细。
“嘿,我以为你只想大致了解这里的暴力事件。”我说。我的声音在充血的耳朵里听起来很空洞。
“我不知道细节。我不认识那个女的,也不知道她跟谁在一起。说她是外地人也只是我的揣测。”
“我还以为记者不能胡乱揣测呢。”他又露出微笑。
“我那时候又不是记者,还只是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