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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芬在我背后嘻嘻地笑起来。她说:“你要写出孙燕姿歌曲里的那种慢歌,有些伤情调子的,我一定能唱好。王菲容祖儿那种也行,甚至阿雅,我也喜欢。但韩国歌曲我不喜欢,他们抒情弄感伤的时候,有点过了,快接近伪英雄主义了。”
我对流行歌曲不如对绘画熟悉。我当然没法去跟安芬讨论什么孙燕姿王菲容祖儿和阿雅,就不要提韩国歌曲的什么伪英雄主义格调了。我就提议离开餐厅。出了门,安芬建议滑雪去。我一听滑雪,头皮真的发麻了。与其说是去滑雪,对我来说,还不如说是摔跟头去。但想想,下午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度假村,也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学学滑雪,也行吧。就跟着她,去租了家伙,来到滑雪道上。
我已经把如何穿着这套行头,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听任安芬的摆布。安芬给我穿完,就开始带着我往坡子上去。我每上去几步,就发现不同的景象。一些滑雪者哗啦哗啦地从身边疾行而过,有的尖啸着,有的大笑着,有的发出惊恐的呼喊。如果回过头,总是发现万千景象变化不断。云彩仿佛到了我们的腰间,半山的树林竟然在雪的覆盖中,呈现出勃勃生气,有的竟然是葱绿的,有的是火红的,有的则是金黄的。走到坡子上,天竟然变得湛蓝,半道上云蒸霞蔚,宛如仙境一般。我惊诧万分,问为什么是这样。安芬转过头问我,什么为什么是这样。我说这样的景象啊,仿佛是在天上一样啊。安芬哈哈大笑,这一点高度就在天上了?我说不仅仅是高度的问题,是景色。安芬说,很平常啊,这里就是这样的。然后就拉着我,教我弯下身体,并尽量直身半蹲。最好膝弯90度,她说,一边给我做了一个示范。然后拉着我就往下冲去。
我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云海,或是风海。我甚至闭上了眼睛,只凭着安芬拉住的一只手,指引着方向向下滑行。不一会儿,已经感到完全是在飞翔,整个身子失去了重量,所有的身体感觉,只剩下耳边华丽的风啸,和那一只牵着安芬的手。难道奇迹真的发生了?奇迹真的发生了!可奇迹为什么会发生呢?简直不可思议。我的确“飞”得很好,我对自己的身体完全有了把握,我驾驭着它,穿越在空气中,云雾中,林海间,山坡上,雪被里。我的滑板熟练地刨开积雪,把它们分成四股雪浪,飞溅在身体两旁。我的滑板还不时跳跃着,从一段高地跳向另一段高地,又落在一段低地,并再次爬向一个高地。我的另一只胳膊,带着雪杖,像鸟的翅膀一样,展开了,在空中划着美丽的弧度。不知过了多久,我尝试着把眼睛睁开,顿然眼前的景象,如同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了我。我看见浩淼的天空下,一片绚丽的大地,山林随风摆动,像一张巨大的彩色毯子,被舞台灯光照耀着,同时被巨人牵引着,抖动着,此起彼伏。山林后面是壮阔的田园,淡绿色的,在阳光下阡陌纵横。远处半空中,海市蜃楼一般挂着一座村庄,被云彩托着,那些房子在阳光下,轮廓凸显。我兴奋地大叫起来:
“安芬快看,藤乡啊!”
我没有来得及细看,话音刚落,便陷入一片云海,然后轰隆一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回来了,有了十分的笨重。安芬把滑板一交叉,嚓一声就刹住了,定格在跑道。而我像脱缰的野马,从她的手中脱开,向前继续翻滚而去。
我被摔出去几十米。安芬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翻滚,一下,两下,不知多少下,终于卡在厚厚的雪地里了。她这才划过来,看看我有没什么问题。我说有,完了,几个地方都摔破了,身体分家了。
“哪里啊,快给我看看哪里啊?”她紧张地拉我起身。
“屁股摔成两片,蛋摔成两粒的啦。”
安芬哈哈大笑,笑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的样子,我乘势就把她按倒在雪地上。我们在雪地上打架,像两条雪橇狗一样,一会儿我把她扳倒,一会儿她把我按倒,一会儿抱着滚过来滚过去。直到两个人精疲力尽。
我们平身躺在雪地上。天空一点也不像途中那么绚丽,灰暗灰暗的,依然如同出门时那种灌铅铸铁的样子。我觉得太奇怪了,问人在一种特殊的速度中,会不会产生幻觉,因为我在滑雪途中,看到了太多不同现在的景象,宛若仙境。
“而且,我发现,藤乡就在森林的那边,一片云海上下的村庄和田园。”我比划着告诉安芬。安芬说,“我年年在这里滑雪,从来没有见到过藤乡,你刚才叫我时,我也发现了一片绚丽,只可惜没有来得及细看,就滑进坡地下面来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这么熟练,从上面冲下来,飞一样的,直到最后才摔倒。”我最疑惑的当然还是自己的力量和技能奇迹。安芬得意地说,“我不拉住你,不带领你,你单独试试看。”
我还真有点不服气,就起身到滑道的顶上去。安芬劝我不要试,说这样太累了,不如明天再来嘛。我没有听她的,一口气爬到坡顶。安芬变成一颗很小的点点,在远远的下坡末端。我累得满头大汗,不得不站在上面休息一会儿。这当儿,我望着四周,天地良心啊,什么彩色云海,树林,湛蓝天空,真的一点也没有。难道就这么一会儿,天气变化了吗?有俗语说山上的天气女人的心,说变就变,难道真是变天了?我仔细回想,觉得好像也是有变天可能的。我听见安芬在下面喊我,一声一声,一声一声,传递得艰难而又遥远。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寒冷加孤独。四下看看,一个滑客都不见了,天地间变得死一样寂静。只有安芬的声音,从下面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我不禁有些害怕起来。这也太奇怪了。我赶紧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然后蹲下身子,把两支雪杖使劲向后一撑。
我的身体便飞跃下去。然而,也就是短短地那么几秒钟,它是有序地向下飞翔的。这个动作和姿势,我根本没有来得及储存到后续动作的记忆库,更没有来得及学以致用,我的身体就变换了另外的姿势。变换了另外的姿势,这样说,其实是故作体面啊。我其实马上就混乱不堪地栽了下去,一个跟头就着一个跟头,像炒中国菜一样翻滚下去。当然,有些跟头看起来一定还算精彩,起码算得上空翻吧,花样一定也是千奇百怪的。天旋转得越来越快,最后把我装进了一只巨大的灰色转盘里了。这只转盘哐当哐当地滚下山坡,最后像一块巨石砸进不算太厚的冰河里,引起一片开裂声。
“看到藤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