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号,早上8点02分(第2/2页)
蜜雪和黛比走进厨房,佩蒂看到班恩又缩回壳里。她们嘹亮的告状声充斥在厨房里。
“妈,哥哥把桌子弄乱了。”蜜雪大叫。
“不要紧,乖,薄饼快好了。班恩,要鸡蛋吗?”
“为什么哥哥有鸡蛋?”蜜雪哇哇叫。
“我也要。”黛比说。
“你又不喜欢吃鸡蛋。”丽比生气了。她总是帮哥哥说话。“哥哥吃鸡蛋是因为他是男孩子。”
班恩听了嘴角微微上扬,让佩蒂特地挑了一片最圆的薄饼给丽比。她把薄饼分别盛在盘子上,能用这么少的食材变出五人份的早餐,还是很值得自豪的。这是最后一顿像样的早餐,从圣诞节留到现在的,不过她现在也没空烦恼以后要怎么办。先吃完早餐再说吧。
“妈,黛比把手肘撑在桌上。”蜜雪又进入管家婆模式。
“妈,丽比没有先洗手。”还是蜜雪。
“你也没有洗啊。”黛比说。
“大家都没有洗。”丽比哈哈大笑。
“肮脏鬼。”班恩说着,戳了一下丽比的腰。那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玩笑,佩蒂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丽比仰头大笑,笑得比刚才更大声,像在演戏一样,故意逗班恩高兴。
“跟屁虫。”丽比很有默契地回他,咯咯咯笑个不停。
佩蒂用毛巾沾了肥皂水递给孩子们,这样大家就可以留在座位上。班恩居然有心情跟妹妹开玩笑,这可是百年不遇。佩蒂以为只要大家坐着不动,她的好心情就可以持续下去。她需要好心情,就像彻夜不眠后需要呼呼大睡,白天辛苦工作需要梦想着晚上可以倒头就睡。每天早上起床,她都会发誓再也不要让农场成为她的负担,不要因为经营不善(她三年前就该还清贷款了,可三年过去了,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就让自己变成她向来讨厌的女人:闷闷不乐、斤斤计较,无法享受人生。她每天早上都会跪在床边薄薄的地毯上,然后祈祷(虽然其实是自我洗脑):我今天绝对不骂人,绝对不会哭,绝对不会蜷缩起来坐以待毙。我要好好享受今天。可惜她的士气顶多只能持续到中午。
大家依序坐好,洗手,祷告,一切都很顺利,偏偏蜜雪又开始啰唆。
“哥哥还没摘掉帽子。”
天家吃饭向来不能戴帽子,家规如铁令,佩蒂想不到连这个也要她唠叨。
“没错,班恩,你需要摘掉帽子。”佩蒂温柔地敦促他。
班恩低下头,头顶正对着她。她涌出一阵焦虑感。不太对劲。班恩的细眉原本是铁锈般的红褐色,现在却变成了两条黑线,而眉毛下的皮肤黑得发紫。
“班恩?”
他摘下帽子,露出乱七八糟的黑发,像只老迈而邋遢的拉布拉多犬。太令人震惊了,就像一口气灌下太多冰水。她儿子那头红发是他最重要的标记,但就这样没了。眼前的他看起来老成、圆滑,仿佛她熟知的班恩受不了眼前这个班恩的欺侮,所以自动消失了。
蜜雪尖叫起来,黛比放声大哭。
“班恩,乖,怎么回事?”佩蒂说。她告诉自己不要反应过度,但她实在无法控制。这只不过是青少年幼稚的反抗伎俩,却让她对母子关系感到绝望。班恩垂下眼睑盯着桌面,傻笑,把女人们的大惊小怪隔绝在外,佩蒂内心在拼命替他的叛逆找借口;他从小就讨厌红发,因为红头发害他被人嘲笑,说不定到现在还是。说不定他染发是为了要肯定自我。这倒是好事。不过话说回来,红头发是佩蒂遗传给班恩的,现在班恩把红发染黑了,这不是对她的挑战是什么?另一个也遗传了她红发的丽比显然也这么认为,她正用两根皮包骨的手指夹住一绺红发,呆呆地看着。
“够了。”班恩把鸡蛋咕噜一口吞下去,从椅子上站起来。“别那么大惊小怪。不就是染了头发嘛。”
“你原本的头发就很好看啊。”
他顿了一下,好像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但随即摇一摇头。她不知道这是在响应她说的话,还是在回应这整顿早餐;总之,他踏着沉重的步伐往大门走去。
“冷静一点。”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她本来以为他会摔门,但他轻轻把门带上。这感觉更糟。佩蒂呼了一口气,眼光在餐桌上扫视一圈,三双睁得大大的蓝眼睛盯着她,看她作何反应。她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这孩子怪里怪气的。”
女儿们听她这么说,精神一振,连坐姿都挺起来了。
“哥哥真奇怪。”蜜雪附和道。
“他的头发刚好配他的衣服。”黛比说,并叉起一块薄饼送进嘴里。
丽比只是紧盯着盘子,肩膀往内缩,背部拱起,小孩子垂头丧气时的标准动作。
“没事的,丽比。”佩蒂说完,故作潇洒地拍拍她,免得两个姐姐说她偏心。
“怎么会没事!”丽比说,“哥哥讨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