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2号,上午10点18分(第2/4页)
“喂!”
他转过身,手提袋因晃动而从挂钩上滑落,掉在储物柜底部。摔跤社的格吕格教练手拿报纸站在前面,他那粗糙、满是斑点的脸扭曲着。
“你他妈的干吗开人家的柜子?”
“……我……那个柜子的门本来就开着。”
“啊?”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班恩尽可能地轻轻把门关上。千万不要让那些社团成员回来啊!班恩心想。
他可以想象那些凶神恶煞全盯着他,然后新的绰号随之而来。
“开着?那你在那里干吗?”格吕格教练面色铁青,让问题悬在半空中;班恩看不出教练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晓得自己闯的祸有多大,他盯着地板,等着挨骂。
“我说,你在储物柜前做什么?”格吕格教练用报纸拍打自己厚实的手掌。
“我不知道。”
这老家伙继续站在那里,班恩一直想:你就骂我吧!骂完不就没事了!
“你是想拿别人的东西吗?”
“我没有。”
“我只是……”
“那你的手在里面干吗?”
班恩的声音又小了下去。“我以为我看到了东西。”
“你以为你看到了东西?是什么?”
班恩心头闪过各种违禁品:宠物、香烟、色情杂志。他还想到了鞭炮,有那么一秒钟,他真想说储物柜着火了,而自己就成为英雄啦。
“呃……火柴。”
“你以为你看到了火柴?”格吕格教练脸上的怒气瞬间从脸颊烧到平头的发际线。
“我想点烟。”
“你是那个临时清洁工吧?叫什么天的?”
格吕格教练的语气让他的名字听起来很蠢,像个娘儿们。教练的视线瞄准班恩额头上的伤口,马上就注意到班恩的头发。
“你染头发。”
班恩顶着那头乱糟糟的黑发站着,觉得自己正被归类、唾弃,被归属为败类、毒虫、瘪三和奴仆。他能感觉到这些词一定在教练心中狂吠。教练嘴角抽搐着,“滚出这里,到别的地方打扫,等我们都走了再回来。我们这里不欢迎你。知道了吗?”
班恩点头。
“你干吗不再大声复述一遍,好让人知道你听懂了?”
“你们不欢迎我。”班恩嗫嚅道。
“快滚!”他的口气好像班恩是五岁小孩,要把他赶回家去找妈妈。
班恩乖乖地走了。他爬上楼梯,回到清洁工潮湿的工具间,一滴汗水从他背上滑落。班恩大气也不敢出。当他非常生气时会气到忘了呼吸。他拿出工业用水桶,锵啷锵啷放进洗手槽,开热水,倒入小便颜色的清洁剂,氨水的强烈气味直冲他的眼睛,然后准备把水桶放到导轮架上。水装得太满,当他试着从洗手槽边缘提起水桶时,水桶翻倒了,将近两升的水溅到他的身上。他的裤裆和裤腿都湿了,好像他尿裤子一样。天家小清洁工。湿掉的牛仔裤紧贴着他的大腿,布料也变得硬邦邦的。他得湿着胯下连干三小时的粗活,牛仔裤还硬得像厚纸板。
他低声咒骂,用工作鞋往墙壁上踢了一脚,震得水泥灰飞扬,接着又往墙上揍了一拳。
他尾音拔高狂吼,然后像个胆小鬼一样蜗居在工具室里,生怕格吕格会循声而来,把他骂得更惨。
没有动静。没人会有兴趣跑来一窥工具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周前就应该来打扫了,可是黛安卓抱怨说都已是圣诞假期了,别管那么多。果然,学生餐厅的垃圾桶满是滴着糖浆的汽水罐、沾着鸡肉沙拉的三明治包装纸、一份发霉的1984年岁末特制午餐,以及一锅茄汁汉堡肉。全部都腐烂发臭了。他的毛衣和牛仔裤还沾到一些,除了汗臭和氨水的尿骚味,他身上还有食物的腐味。他不能就这样去黛安卓家。他还真是个大白痴,一开始竟这样计划。他现在必须先骑自行车回家,听他妈妈训话训个三十分钟,冲澡,然后再骑去黛安卓家——前提是如果他没被妈妈禁足。管他的,他还是会去。这可是他的身体、他的头发——他搞砸的变态黑发!
他拖完地板,清空教师休息室里的垃圾——这是他最喜欢的工作,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但其实就只是整理一些轻如落叶的皱纸。他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将连接中学和小学的走廊拖一遍。过了走廊,小学那边也有处境尴尬的学生清洁工。整条走廊贴满了中学足球社、田径社、戏剧社等花花绿绿的公告,接着慢慢转换成儿童的世界,小学的墙上贴满了字母表和华盛顿故事读后感。通往小学的入口有两扇宝蓝色的大门,纯粹只是装饰,连个锁也没有。他从少年学园拖到儿童园地,接着把拖把扔进水桶,大脚一踢,将它们全踢得远远的。水桶顺着水泥地一路滚到墙边,泼了一地的脏水。
他在金纳吉镇立学校一路从幼儿园念到八年级,虽然他现在站在中学部,身上沾满中学部的垃圾,但其实他对小学部比较有感情。
他想推开其中一扇蓝色大门,到幽静的小学晃一晃,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只是对老地方打声招呼而已。
班恩听到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里的墙是柠檬黄色,更多的布置在每间教室外。金纳吉镇很小,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中学就不一样了,因为加收了其他乡镇的学生,所以人数是小学的两倍。
小学永远都是那么亲切又舒适。他在墙上瞥见一幅微笑的太阳,旁边的名牌写着:蜜雪·天,十岁。还有一幅画着一只穿背心的猫,猫的脚上穿着有扣饰的皮鞋(也许是高跟鞋)。总之,猫笑着,手上拿着礼物,送给一只端着生日蛋糕的老鼠。这幅画旁的名牌写着:丽比·天,一年级。班恩四处张望,但都没有看到黛比的画,仔细想一想,黛比会画画吗?记得有一次她帮妈烤饼干,因为出气太大声,面糊溅得食谱上到处都是,她吃掉的面糊远比她烤出来的饼干多。黛比才不是那种会有作品被贴出来的小孩。
走廊两边立着给小学生摆放个人物品的黄色储物柜,上面都贴着写有小朋友名字的彩色胶带。他探头看一看丽比的柜子,里面有一颗含过的薄荷糖和一根回形针;黛比的是一个有着烟熏香肠臭味的褐色纸袋;蜜雪的则是一袋干掉的马克笔。为了打发时间,他又看了看其他柜子,发现其他小朋友的东西可多了,有整盒六十四色无毒蜡笔、电动玩具车、电子洋娃娃、厚厚一叠彩色纸、钥匙圈、贴纸本、一包又一包的糖果。好惨。班恩心想,这就是孩子生太多又养不起的下场。每次他提到家里的窘境,黛安卓就会说:哎呀,那当初就应该少生一点啊。黛安卓是独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