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2号,下午5点58分(第2/3页)

“不会的,她完全没再提起这件事。”

他说谎。就在昨天,蜜雪才盯着他的眼睛,屁股扭向一边,用揶揄的语气说:“嘿,班恩你‘性’福吗?”这个死小孩。她之前也用其他事情勒索过他,例如他没做完家务,或是偷吃冰箱里的食物,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在提醒班恩,他的生活过得多么受拘束。她把勒索来的钱全拿去买果酱甜甜圈。

班恩正想着要怎么安抚黛安卓。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好好跟黛安卓聊过天,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手肘,用来挡住她的坏脾气,或是只挑她爱听的话讲。但是他爱她,他真的很爱她,而男人对于心爱的女人,要懂得讲些中听的话,以及懂得适时闭嘴。他让黛安卓怀孕了,他当然要对她负责,得懂得为她打算。他必须辍学去找一份全职的工作,这难不倒他,去年也有好几个同学休学,到阿比林市的砖头工厂工作,年薪高达一万两千美元;班恩光是想该怎么花这么一大笔钱就想不完。所以辍学就辍学吧,这样也好,天知道他和可丽希·凯兹的事黛安卓知道多少。

说来奇怪,他刚开始本来很紧张,没想到谣言满天飞,后来不禁小小得意起来。虽然可丽希只是个小女孩,但至少是很酷的小女孩,有些高中生也知道她,有些女同学也对这个漂亮、有教养的女孩感兴趣,所以即使她年纪还小,但是被她暗恋还是挺爽的。他确定刚刚黛安卓只是习惯性地夸大事实,她讲话有时还会歇斯底里。

“嘿,你有没有在听啊?我说我想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那就离开这里吧!”他想吻她,却被她推开。

“真的,就这么简单?我们要去哪里?你要怎么养活我们?我到时可就没有零用钱了。你必须去找份工作。”

“我会去找工作的。你在威奇托市不是有叔叔还是堂哥之类的亲戚吗?”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疯了一样。

“开运动用品店的那一个?”他提示她。

“你没办法去那里工作,你才十五岁,还不能开车。老实说,如果你妈不答应,你也没办法去找工作。你什么时候才满十六岁?”

“7月13号。”他觉得这比告诉她他尿床了还难为情。

她又哭了起来。“天啊,天啊,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你堂哥不能帮忙吗?”

“我叔叔一定会告诉我爸妈,这算哪门子的帮忙?”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因为没有捧着肚子,看起来万分危险。班恩真想伸出手帮她撑着,心想不知道她还会变胖多少。她直接穿过走廊进入浴室,淋浴间传来扭开水龙头的声响。谈话结束。他用放在黛安卓洗衣篮附近的一条发霉的毛巾擦一擦身体,然后再挤进皮裤里,穿上T恤,坐在床缘,揣想一会儿走进娱乐室,崔伊又要说什么话来挖苦他。

过了几分钟,黛安卓像阵风般走进卧室,身上只围了一条红色浴巾,头发还在滴水,看也不看他就径自在梳妆台前面坐下来,对着镜子,往手掌心挤了一大团摩丝,往头发上抹,用吹风机从各个角度往头上吹。挤摩丝,抹头发,吹整;挤摩丝,抹头发,吹整。

他不知道该不该识趣地离开,还是索性赖着,仍坐在床边,试着对上她的视线。她像画家在倒颜料那样倒了深色粉底液在手掌上,然后和匀往脸上抹。虽然他听过其他女生笑她“戴面具”,但是他喜欢她黝黑、富有光泽的脸颊,就算颈部有时看起来较白,像是淋了焦糖的香草冰激凌。她刷了三层睫毛膏,她说睫毛膏就是要上三层,第一层显色,第二层浓密,第三层卷翘。然后她开始涂唇膏:打底,上色,亮泽。她发现他在看她,便停下动作,用三角海绵沾一沾嘴唇,在海绵上留下黏黏的紫色的吻。

“你得跟路尼要钱。”她对着镜子中的他说。

“我爸?”

“对啊,他很有钱吧?听说他倒卖毒品。”她松开浴巾,走向她放内衣裤的抽屉。里面是花花绿绿的丝缎和蕾丝,她翻来翻去,终于拿出一套内衣裤,鲜艳的桃红缎布,周围镶滚着黑色蕾丝,很像西部片里酒家女穿的样式。

“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他说,“我爸……你知道的,我爸他是做粗活儿的,是劳工,都在农场里工作。”

黛安卓朝他翻了个白眼,用力拉着胸罩扣带;她的乳房从各种角度跑出来,从罩杯、肩带、扣带,怎么挤也挤不进胸罩里。她索性把胸罩脱下来,扔到房间的角落:我要件合身的胸罩!她站着,双眼冒火地瞪着他,内裤裤头开始从肚皮往下滑,滑到屁股就裂开了。那些性感内衣没有一件合身。班恩第一个念头是:她变胖了;接着想:呃,错了,是怀孕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连你爸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她把性感内衣丢到一旁,换上另一套丑陋的朴素胸罩,再套上新的牛仔裤。

在班恩的想象中,毒贩都梳着油头,戴着首饰,不像他爸会戴着堪萨斯皇家队的棒球帽,穿着粗跟牛仔靴,上衣皱得像是枯萎的花朵。不,他爸绝不可能是毒贩。再说,毒贩不是都很有钱吗?他爸根本连半文钱也没有。为这些争论还真是蠢。而且就算他爸有钱,他还是一分钱也不会分给班恩。他一定会调侃班恩竟然敢来要钱,说不定还会故意把二十美元的钞票举得高高的,像小混混把书呆子的笔记本举在半空中一样,接着哈哈大笑,把钞票塞回裤子的口袋里。爸从不用皮夹,他都把面目全非的钞票塞在牛仔裤两边的口袋里,这不就摆明他是个穷光蛋吗?

“崔伊!”黛安卓对着走廊大喊。她套上一件几何图案的新毛衣,拆下标签并扔在地上,轰隆隆地跑出去,留下班恩独自在房间里,盯着摇滚明星、星座海报(黛安卓是天蝎座的,她把星座看得很重)、水晶球和一大堆命理书发呆。她在梳妆镜四周钉了一圈干枯的舞会胸花,但班恩从没带她去过舞会,所以那大部分都是她在希亚瓦萨一个叫盖瑞的高年级男生送的,而崔伊说盖瑞很蠢。当然,崔伊也认识他。

那些胸花让班恩不自在,那层层叠叠的褶皱,红中带紫的色泽,让他想起学校储物柜里那块发臭的肉,那是黛安卓送他的惊喜小礼物,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黛安卓打死也不说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是班恩猜测应该是从生物实验课拿来的。她就是喜欢吓他。前阵子她们班解剖乳猪,她把卷卷的猪尾巴送给他,自以为这样很好玩。好玩个屁,讨厌都来不及。他站起来,走进客厅。

“你也太蠢了吧!”崔伊坐在沙发上,手里刚点了一根烟,眼睛直盯着MV看。“连你爸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老兄,这太不可思议啦。”崔伊赤裸的古铜色腹肌线条分明且完美。反观班恩,肚子像白老鼠的一样又白又软。崔伊把黛安卓送的上衣揉成一团,垫在头底下当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