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3/3页)
“后来呢?”
“事情就像雪球般越滚越大。我爸一回家,我妈就告诉我爸,我爸就‘小宝贝、我可怜的乖女儿’地嚷个不停。他们打电话去学校,学校就派了一个像是儿童心理医生的人过来,我记得是一个大学生,他死也不听我说实话,只想听我说我怎么被性骚扰。”
我对她皱眉。
“我是说真的。因为我记得我本来打算对他坦白,要他把真相告诉我爸妈,但是他开口就问我班恩叫我做什么,我们有没有发生关系,我跟他说没有,然后他好像……对这另作解释。他说,你看来很聪明也很勇敢,我得靠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没事?天啊,我以为你很勇敢,我真希望你能鼓起勇气来帮我!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班恩有没有这样碰你?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你记不记得你们这样玩过?至少可以回答我你有没有印象吧?嗯,很好,我就知道你行的。好勇敢。好棒。后来我就不记得了,你也曾经历那种年纪,只要有一群大人要你怎么说或是鼓动你怎么说,就会觉得那……那才是真相。加上我爸妈是那么坚决地认为:说实话没关系,说实话没关系。所以我只好撒谎,好让他们以为我说的是实话。”
我想起案发后警方派给我的心理医生:布鲁乐医生。他每次心理辅导都穿着我最喜欢的蓝色衣服,而且只要我顺着他的话讲,他就会在辅导结束后请我吃糖。“告诉我,你看到班恩拿枪射杀你妈妈。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但是如果你说出来、大声地说出来,就可以帮助妈妈、帮助姐姐,还可以帮助自己赶快好起来。不要憋在心里,丽比,不要把真相憋在心里。帮帮我们,让班恩因为伤害家人而遭受应有的惩罚。”为了当一个勇敢的小女孩,我告诉他我看到班恩砍死了姐姐,杀死了妈妈。然后我就可以吃到我最喜欢的杏仁花生酱果冻;布鲁乐医生每次都请我吃这个。我想他真的觉得自己帮了我大忙。
“他们为了让你舒坦一点而无所不用其极,以为只要相信你,你心里就会比较好过。”我说,“他们想帮助你,你也想帮助他们。”就在我提出证词,法官定案后,布鲁乐医生送了我一枚星星徽章,上面写着“超级聪明、明日之星”。
“就是这样!”可丽希瞪大了眼睛。“那个心理医生,他要帮我把整件事情具体化,然后我们一起用娃娃演出来。接着他又找了其他女生来问话,她们连班恩的脸都没亲过!就这样,也不过几天时间,我们编造出一个幻想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班恩崇拜魔鬼、屠杀兔子,一边骚扰我们一边要我们吃掉兔子的内脏。我是说,这真的很离谱。可是又……很好玩。我知道这个想法很恐怖,可是……总之我们后来又开了一场睡衣派对,一群小女生一起在卧室里围成一圈坐着,彼此搔弄,你一言我一语,整件事绘声绘色、越闹越大,到了最后……你玩过碟仙吗?”
“小时候玩过。”
“太好了!这样说你就懂了,既然要玩,大家都希望是玩真的。所以有人动了一下碟子,你明知道是其他人动的手脚,但另一方面又希望是真的,真的是碟仙;大家表面上不说,心里都知道其他人想要相信。”
“但你从没把真相告诉大家。”
“我告诉过我爸妈。就是那一天,你来我家的那一天,当天警察也来了,所有女生也被叫来了,警察还请大家吃蛋糕……天啊,这不是乱来吗?我爸妈还说要买一只小狗给我,让我好过一点。然后警察走了,同学走了,心理医生走了,我回到房间,开始哭个不停,那时候我才知道……才开始思考。”
“但你不是说你爸冲出去找班恩?”
“哎呀,那是我瞎编的。”说着,她的视线再度看向客厅另一边。“我把真相告诉他,你猜他怎样?他用力摇我的肩膀,我的头差点没被他摇下来。凶杀案发生后,其他同学都吓坏了,一个一个都说了实话。我们都觉得是自己把魔鬼招来的。就好像我们说了班恩一堆坏话,结果有些就成真了。”
“学校是不是给了你们家一大笔和解金?”
“也没多少。”她看着玻璃杯底。
“但你说出真相之后,你爸妈仍然坚持原先的谎话啊。”
“我爸是生意人。他想要拿到赔偿金。”
“可是你爸明知道班恩没有骚扰你。”
“对,他知道。”她的鸡脖子朝我一歪,起了戒心。美元走过来,在她裤管磨蹭,她一脸平静,用长长的指甲帮美元梳毛。“那年我们搬家了。我爸说那个地方不干净。可是有钱也没用。我记得他真的买了一只狗给我,但每次只要我想聊狗狗的事,他就举起手,一副够了的样子。至于我妈,她说什么也不肯原谅我。每天放学回家,不管我告诉她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律质问我是真的吗。好像我撒谎一样。就算我跟她说今天学校午餐吃土豆泥,她还是那句真的吗,然后就不说话了。每天我一进门,她先是看着我,然后就走进厨房开一瓶酒,喝完一杯再斟一杯,游魂似的在家里晃来晃去,不发一语,只是径自猛摇头。记得有一次我告诉她,我不想看她这么难过,结果她回我‘你真的让我很难过’。”
可丽希泪流满面,一边有节奏地抚摸着美元。
“反正就是这样。那一年年底,我妈离家出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她的房间已经空了。”她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披头散发的,姿势夸张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我想我应该拍拍她、安慰她,但我只是杵在一旁。终于,她抬头看着我。
“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没有人会原谅我。”她啜泣着,下巴颤抖。我本来想告诉我不怪她,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再帮她斟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