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号,晚上9点12分(第2/3页)

一个大爱心的中间写着可丽希·天!

佩蒂把头靠在冰凉的书桌上。可丽希·天。写得好像他要娶小可丽希·凯兹似的。天家小两口班恩和可丽希。他真的是这样想吗?因为这样,所以他觉得可以那样对她吗?他是不是想把小女友带回家吃晚饭,让妈妈见见他的女朋友?还有海瑟。那是辛柯家的女儿,她刚刚也在凯兹家。难道这些女孩都被他骚扰过吗?

佩蒂感觉头好重。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动,乖乖把头靠在桌子上就好,直到有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做。这种事她最拿手了。有时候她可以坐在椅子上好几个小时,头就像疗养院里的老人一样点啊点的,回想着自己的童年,以前爸妈都会列出一堆家务要她做,制订她起床和睡觉的时间,以及一天的行程,她从来不用自己做决定。她看着班恩床上那有着飞机图案的凌乱被单,想起班恩一年前要她将被单换成没有图案的;就在这时,她发现床底下有一袋塞满东西的塑料袋。

她整个人趴下去,拉出那个陈旧的塑料袋。重量不轻,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她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堆衣服,接着她发现那些全是女孩子的东西,图案不是花朵、爱心,就是彩虹、蘑菇。她把那袋衣服倒在地板上,一边倒一边担心会倒出什么不堪入目的拍立得相片。不过里面全是衣服,包括内衣、内裤、安全裤,尺寸大小都不同,尺寸包含了从小婴儿到可丽希这个年龄段。全都是二手的。换句话说,这些衣服全部都被小女孩穿过。这岂不是应验了警探说的话。佩蒂急忙把衣服塞回袋子里。

儿子啊儿子。他真的要坐牢了!这下农场被没收、儿子被关,而女儿们……她发现自己像往常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班恩需要请一个好律师,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请。

她走进客厅,想象审判的场景,想象自己再也无法承受的心情。她气得把女儿赶回房间,女儿张大嘴回头看着她,一副受伤、害怕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甚至让儿子的处境更难堪。她这个单亲妈妈既不称职,又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让儿子的形象更糟而已;她把报纸和火柴丢进壁炉里,最后再摆上几根木柴,放火把衣服全烧了。

一条雏菊小内裤的裤头才刚着火,电话就响了。

是伦恩那个要钱的。她开始找借口搪塞,说她现在忙到没时间谈农场抵押的事。她儿子捅了娄子……

“这正是我打来的原因。”他打断她的话,“我听说班恩的事了。我本来不想打来的。但是。我想我帮得上忙。我不知道你肯不肯让我帮,但是我有一个办法。”

“帮助班恩的办法?”

“对。可以帮班恩筹到诉讼费。依你现在的情况,少说也要一大笔钱才能解决。”

“我以为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佩蒂说。

“还没到那种地步。”

伦恩不肯来农场,也不肯到镇上见她。他对她保密到家,坚持要她开上五号乡道,到野餐区停车。他们讨价还价、争执不休,伦恩最后对着话筒长叹,佩蒂不以为然地噘嘴。“如果你想要我帮忙,现在就过去。不要带人,也不要张扬。佩蒂,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相信你、喜欢你。我是真心想要帮你。”电话另一头陷入深深的沉默,佩蒂看着话筒,轻轻唤了声伦恩,以为他已经不在了,便准备挂上电话。

“佩蒂,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我想……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真的是在为你做打算。”

她回到壁炉边,仔细查看火焰,只见半数的衣服已烧成灰烬,木柴也没了,她连忙到车库拿起父亲那把重且锋口锐利的斧头——想当年的工具做得多好啊——砍了一捆木柴,扛回去。

她将木柴放入火中,感觉到蜜雪的身影在一旁摇摇晃晃。“妈!”

“怎么啦,蜜雪?”

她抬起头,蜜雪正穿着睡袍、指着炉火说:“你也把斧头丢进木柴里了。”蜜雪的笑意藏不住,“冒冒失失的。”佩蒂像抱着木柴那样抱着斧头。蜜雪把斧头从她手上接过来,按照妈妈教她的将锋口朝外,把斧头放到门边。

佩蒂看着蜜雪踌躇地走回房间,有如在草地上择路而行。她跟在蜜雪身后。只见三个丫头挤在地板上,对着洋娃娃喃喃自语。人们常说一句玩笑话:父母最爱孩子熟睡的时候,哈哈。这让佩蒂觉得心头一刺。她的确最爱孩子熟睡的时候,不会问东问西、要东西吃,也不会吵着要玩游戏。她第二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时候:孩子都累了,不哭不闹,对妈妈爱理不理。她要蜜雪负责照顾妹妹,接着就出门了。她筋疲力尽到什么都不想做,但也只能听伦恩那个讨债鬼的话。

不要抱太高的期望,她告诉自己。不要有所期待。

佩蒂在雪中开了半个小时,飘落的雪花在车灯的映照下化为点点繁星。佩蒂的母亲最喜欢冬天,如果她还在世,应该会说这场雪“下得真好”吧。佩蒂想着明天那群女孩们一定会玩一整天雪,转念又想:会吗?明天的事谁知道?班恩又会在哪儿?

班恩到底在哪儿?

她把车停在荒废的野餐区,遮雨棚是在20世纪70年代用钢筋水泥混建而成,里面摆了几张公用的长桌,屋顶倾斜的角度诡异得有如折坏的纸艺。两张秋千陷在十厘米高的积雪里,陈旧的轮胎座椅动也不动,这让佩蒂很纳闷:明明有微风,为什么秋千却没有丝毫动静呢?

没看到伦恩的车。放眼望去,连一辆车也没见到。她坐立不安地玩起大衣拉链,用指甲划过链齿,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她会在长椅上发现伦恩留下来的信封,信封里是一沓钞票,这么绅士的举动她来日必定回报;或者是伦恩动员了一群同情她处境的人,这群人正在前来的路上,决定像电影《风云人物》那样支援她资金,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温暖?

车窗外传来一阵敲打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通通的指节,接着是男人壮硕的身子。不是伦恩。她把车窗微微摇下,外往瞥了一眼,暗忖这名男子应该是要她移车。不然还会有什么事呢?

“跟我来。”男子出乎意料地说。他没有弯下身子,她看不到他的长相。“来吧,我们到长椅那边谈。”

她熄火下车,男人已经大步走在前面。他穿着厚重的毛皮大衣,头戴软呢牛仔帽。她头上那顶毛线帽老是戴不好,耳朵总是露出来,她一边跟上男子的脚步,一边猛搓耳梢。

他看起来人还不错,她心想,他非得是个好人不可。他有一双深色的眼睛,留着两撇八字胡,胡梢垂至下巴,年约四十,看上去像是当地人。他看起来人还不错,这念头再次闪过她心头。他们在野餐椅上坐下,假装大雪没有落得他们满身都是。或许他是个律师?她暗忖。说不定伦恩说服他帮班恩辩护。但是,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