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2/3页)

现在,我最亲爱的,我必须向你说晚安了,我要为明天的一堂课做准备。亲爱的,希望你和你的孩子做个好梦。我会活着等你们归来。

你忠实的查尔斯

于哈得孙克鲁顿

一八七五年三月二日

莱姆说:“听起来似乎道格拉斯和其他人原谅他的那宗抢劫案了。或者,相信了其实他并没有犯案。”

萨克斯问:“他谈到的那个法律是什么?”

“一八七五年的民权法案,”吉纳瓦说,“它禁止在旅馆、餐厅、火车、戏院——任何公共场所的种族歧视行为。”那女孩摇着头。“但它并没有执行下去。高等法院于一八八○年代以违宪的理由驳回。在此之后,在长在五十年的时间里,联邦政府并未颁布任何一条和民权有关的法律。”

萨克斯若有所思,“我真想知道查尔斯是不是活着听到了它被驳回的消息。他不会高兴的。”

吉纳瓦耸耸肩说:“我想这并不重要。他会说,这只是暂时的挫败。”

“希望,可以推开痛苦。”莱姆说。

“说得好。”吉纳瓦说。然后,她看着那块旧斯沃琪表。“我要回去工作了。那个韦斯利·戈茨……我得说,那个人真是怪胎。他从来不笑,从来不看你……而且,天哪,你知道,有时候你总该修一下胡子吧。”

那天晚上,房间一片漆黑,莱姆和萨克斯躺在床上,看着一弯细细的新月,在它的右边,应该是冷冷的银白色,却由于大气层的某些变化,呈现了如太阳般的金色。

有时候,像这样的时刻,他们会聊聊天,有时则不会。今天晚上,他们就特别安静。

在窗户外面的窗台边有一点轻轻的动静,是在那里筑巢的游隼。有一只公鸟、一只母鸟和两只羽毛未丰的小鸟。偶尔,莱姆的访客会注意到那个巢穴,并且询问它们是否有名字。

“我们有一个协定,”他会低声说,“它们不替我取名字,我也不替它们命名。一直遵守得很好。”

一只游隼抬起了头,看着人行道,在月光下形成一个剪影。不知怎的,那只鸟的动作和侧影似乎显示了某种智慧。当然,还有危险。成年游隼并没有天敌,并且可以从天上以每小时一百七十英里的高速俯冲向它们的猎物。但是接着,鸟儿会轻巧地降到地面,停下来。这种生物是日行性的,在晚上睡觉。

“在想事情?”萨克斯问。

“我们明天一起去听音乐。在林肯中心有一个日场演出,或是叫下午演奏会什么的。”

“是谁的表演?”

“我想,是甲壳虫吧。或是艾尔顿·约翰和玛丽亚·卡拉斯的二重唱。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坐着轮椅横冲直撞,看看那些人发窘的表情……我的重点是,谁表演都没关系,我想要出去走走。你知道,这种情况可不常见。”

“我知道。”萨克斯斜倚着身子,亲吻他。“当然,我们去。”

他转过头,用唇亲触她的头发。她靠着他安顿下来。莱姆环着她的手,用手指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她也捏了捏他。

“你知道我们能做什么?”萨克斯问,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阴谋,“我们偷偷带一些酒和午餐进去。鹅肝酱和奶酪、法式面包。”

“我记得,你可以在那里买到食物。但是那里的苏格兰威士忌糟透了,而且也贵得要命。我们可以——”

“莱姆!”萨克斯从床上坐直起来,喘着气。

“怎么了?”他问道。

“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同意我们应该偷带一些食物到——”

“别闹了。”萨克斯笨手笨脚的找到电灯,打开开关。她穿着黑色丝质短裤和灰色T恤,头发乱糟糟的,大睁着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才想起明天早上八点有一场考试的女大学生。

莱姆看着灯光,眼睛眯了起来。“那还真的很亮,有必要吗?”

她眼睛直直往下看,看着床上。

“你的……你的手。你的手会动了!”

“我想是的。”

“你的右手!你的右手原来根本不能动的。”

“很好笑,不是吗?”

“你一直在推迟测试,但是你一直知道你可以做到这个?”

“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能做到。我本来没有打算要尝试——我怕会没有效果。所以我本来打算要放弃所有的运动,只是想不要再继续担心。”他耸耸肩,“但是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试一试。不过,只有我们,没有机器或医生们在旁边。”

不是让我一个人去测试,他在心中无声地加了一句。

“而你都没有告诉我!”她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那个我没有感觉。”

他们两人都笑了。

“太奇妙了,莱姆,”她小声耳语,并且用力地拥抱他,“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我会再试一次。”莱姆注视着萨克斯,然后注视着他的手。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从他的心里送出了一股能量,沿着神经飞跑,一直到达他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抽动了一下。然后,就像初生的小马一样的笨拙,他的手指交替移动着,穿过两英寸高的毛毯大峡谷,最后终于紧紧地在萨克斯的手腕处安顿下来。他用他的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它。

她的眼睛充满了眼泪,高兴地笑了起来。

“不错吧!”他说。

“所以你会继续练习?”

他点点头。

“我们明天就和谢尔曼医生安排一个测试时间?”她问。

“除非临时冒出什么事情,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最近有点忙。”

“我们要安排测试。”她坚决地说。

她把灯关掉,并靠近他躺下。虽然他无法感觉到,但他可以感受到。

在寂静中,莱姆瞪着天花板。正当萨克斯的呼吸平静下来时,他皱起眉头,注意到他本来空无一物、毫无知觉的胸膛中,有一阵奇怪的感觉在慢慢升起。一开始,他以为那只是幻觉。然后,他警觉起来,怀疑那可能是自主神经异常反射发作的前兆,或是更糟的情况。但不是,他马上就知道了,这是某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某种不是从神经、肌肉或器官传来的东西。一个科学家总是凭着经验来分析感觉。因此,他注意到这和他看着吉纳瓦·塞特尔义正词严地教训银行律师时的感觉类似。而这种感觉,也和多年前那个糟糕的七月的夜晚,查尔斯·辛格尔顿前往波特墓酒馆去寻找正义时,以及他对民权的激情颇为类似。

然后,莱姆忽然明白了他的感觉是什么:是骄傲。就像他为吉纳瓦和她的祖先而骄傲一样,他也为他自己的成就而骄傲。对持续不断地进行练习,以及对今晚的自我测试而骄傲,林肯·莱姆勇敢地面对恐惧,面对不可能。不管他是否能够重新再让身体移动;这感动来自于他不可否认的成就:完整,和查尔斯信里提到的完整是一样的。他明白了,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政客、同胞,或你疯狂的身体——能够让你变成五分之三的人;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或是几分之几的人,完全都决定于你如何看待自己,而你的生命也将依此而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