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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是谁吗,瘪三?”
“你叫曼宁德兹。小弟们称你曼迪。你在日落大道一带出没。”
“是吗?那我是怎么变得这么有名的?”
“我没兴趣知道。你大概是从在墨西哥妓院拉皮条起家的吧?”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只金烟盒,用金打火机点燃一支棕色香烟。他呼出辛辣的烟味,点点头,把金烟盒放在办公桌上,用手指摩挲着。
“我是个大恶棍,马洛。我赚了很多钱。我得赚大钱去榨那些我要榨的人,榨那些我要榨的人才可以赚大钱。我在贝艾尔(4)的宅子花了九万,修一修,又花掉更多钱。我在东部有个漂亮的金发老婆,两个上私立学校的孩子。我老婆的钻石首饰就值十五万,还有值七万五的裘皮和服饰。我有一个管家、两个女仆、一个厨师和一个开车的,还不算那些跟在屁股后面的猴儿们。我走到哪里都是个人物。一切都是顶级的,顶级的饭菜、顶级的酒水和顶级的饭店包房。我在佛罗里达有栋宅子,加上一艘配了五名水手的游艇。我有一辆宾利,两辆凯迪拉克,外加一辆克莱斯勒旅行车,还给我儿子弄了一辆MG。过几年也要给我女儿弄一辆。你有什么?”
“不多,”我说,“今年我有个地方住——一人独享。”
“没女人?”
“就我一个。加上你眼前这些东西。银行里还有一千两百块,几千块债券。这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你接一个案子最多赚了多少?”
“八百五。”
“老天啊,人怎么可以这么廉价?”
“别再聒噪了,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
他掐灭吸了一半的香烟,马上又拿出一支新的点上。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朝我撇撇嘴。
“当时我们三人在一条战壕里吃东西,”他说,“天冷得要命,到处是雪。我们吃罐头食品,冷冰冰的。耳边传来零星的枪声,更多的是迫击炮弹爆炸的声音。我们冻得发青,我是说真的发青。兰迪·斯塔尔、我,还有那个特里·伦诺克斯。一枚迫击炮弹扑通一声掉在我们三人中间,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炸开。那些德国佬花招一套又一套,他们喜欢开歹毒的玩笑。有时候,你以为那是颗闷弹,可三秒钟后它爆炸了。特里抱起它,兰迪和我还没来得及抬腿,特里已经跃出了战壕。我是说他动作飞快,兄弟。就跟优秀的控球员一样。他扑倒在地,把那家伙扔出去,它在空中爆炸了。大部分在他头顶上方开了花,可一大块弹片扎进了他的脸颊。就在这时德国佬发动了进攻,等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曼宁德兹住了嘴,看着我,黑眼睛闪闪发亮。
“多谢你告诉我。”我说。
“你倒是经得起玩笑,马洛。你行啊。兰迪和我聊过这事,我们认为特里·伦诺克斯的经历够把任何人的脑子搞懵。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以为他死了,可他没死。德国佬逮住了他。他们把他折腾了大概一年半。他们干得不赖,但他太受罪了。我们花了钱查出真相,又花了钱找到他。不过战后我们在黑市里赚了一笔,担得起。特里为了救我们的命,落得半张新脸、白发,精神很差。到了东部,他喝上了,老被抓进去,差不多完蛋了。他的心事我们从来不知道。后来我们得知他娶了那有钱的妞儿,一下子就上了天。他离开了她,一落千丈,又娶了她,这回她死了。兰迪和我一件事都帮不了他。他不要我们帮,除了拉斯维加斯那份临时工。他真的碰到麻烦不来找我们,竟然去找你这种瘪三,一个警察可以拿捏的软蛋。然后他死了,连再见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连报答的机会也不给我们一个。我可以把他弄出国去——比老千洗一副牌还快。但他跑去找你救命,这让我不痛快。一个瘪三,一个警察可以拿捏的软蛋。”
“警察要拿捏谁就可以拿捏谁。你要我怎么办?”
“放弃。”曼宁德兹马上接口道。
“放弃什么?”
“别想着借伦诺克斯的案子发财扬名。已经结案了,完了。特里死了,我们希望你别再去烦他。那伙计的遭遇真是太惨了。”
“流氓大发悲情,”我说,“笑死人了。”
“看着点你的嘴,瘪三。看住你的嘴。曼迪不和人斗嘴。他只是吩咐他们。找个别的生财之道吧,听明白我的话了?”
他站起身。来访结束。他捡起手套,那副雪白的猪皮手套。看上去不曾戴过。曼宁德兹先生,一个讲究穿戴的人。可骨子里却野蛮得很。
“我并不想出风头,”我说,“也没谁要给我钱。他们给我钱,为什么?”
“别糊弄我,马洛。你不会仅仅出于情义去蹲三天大牢。你拿了好处,我不知道谁给的,但我有数。我猜给你好处的人很有钱。伦诺克斯的事已经结了案,而且是铁板钉钉了,即使——”他突然住了嘴,拿手套轻轻地拍打桌沿。
“即使特里没杀她?”我说。
他流露出一丝惊诧,微薄得就如露水夫妻婚戒上镀的那层金。“我也很希望是那样,瘪三。但这没意义。就是确实有——特里也希望如此——接下来也只会像现在这样。”
我没有说什么。过了片刻,他慢条斯理地咧了咧嘴。
“骑大红摩托的人猿泰山,”他拉长腔调说,“硬汉子一个。让我来教训教训他。几个子儿就可以雇来的家伙,谁都能拿捏的家伙。没钱,没家,没希望,一无所有。改日见,瘪三。”
我坐着一动不动,下巴紧绷,看着桌角上他那闪闪发光的金烟盒。我感觉很累。我缓慢地站起来,把手伸向那只烟盒。
“你忘了这个。”我说着绕过桌子。
“这玩意儿,我有半打呢。”他冷笑道。
我走近他,把它递了出去。他毫不在乎地接过去。“来半打这玩意儿如何?”我问道,尽全力给了他腹部一下子。
他弯下腰哀号。烟盒掉在地上。他后退到墙根,双手抽搐着,大口地喘着气。他冒着汗,非常缓慢而艰难地直起身。我们再次四目对视。我伸出一根手指头,沿他下颌划过。他一动不动。最后,他褐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想到你这么有种。”他说。
“下回带把枪再来——不然就别叫我瘪三。”
“我手下人带枪。”
“把他带着。你需要他。”
“你这刀枪不入的家伙,马洛。”
我用脚把那只金烟盒踢到一边,弯腰捡起,递给他。他接过去揣进口袋。
“我不明白,”我说,“什么事值得你花时间跑到这里来跟我开玩笑,弄得很无趣。恶棍都很无趣。就像玩一副只有A的牌,好像什么都有了,其实什么都没有。你只是坐在那儿自我欣赏。难怪特里·伦诺克斯不找你帮忙。就好像不从妓女手里借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