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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洛?”韦林吉医生再次把注意力转向我,“我能帮你什么忙,马洛先生?”
“厄尔说你这里歇业了?”
“不错。我只是在等某些法律手续,一旦办好马上就搬出去。此地只有我和厄尔两人。”
“我很失望,”我做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我还以为有个姓韦德的人住在你这里呢。”
他扬起两道眉毛——那眉毛一定会引起富勒毛刷公司那帮家伙的兴趣——“韦德?我倒是有可能听说过这姓氏——很常见——他为什么要住在我这里?”
“接受治疗。”
他皱了皱眉头。谁要是长了这么两条眉毛,倒是真该对你皱一皱。“我是个医生,先生,不过已经不再接待病人了。你觉得是哪种治疗?”
“那家伙是个酒鬼。他不时发作,接着就会失踪。有时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家,有时被人送回家,也有时别人得费神去找一找。”我取出名片,递给他。
他看了看,不太高兴。
“厄尔是怎么回事?”我问道,“他觉得自己是瓦伦蒂诺(1)还是怎么的?”
他再次动了动眉毛。我觉得这眉毛真叫绝。它们会自己拱起一寸半光景。他耸了耸肥厚的肩膀。
“厄尔不会伤人,马洛先生。他——有时候——有点儿精神恍惚。活在舞台上,也许可以这样说。”
“你这么认为,医生。在我看来他戏演得相当不客气。”
“啧啧!马洛先生。你肯定夸大其词啦。厄尔喜欢打扮自己,这方面他就像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神经病,”我说,“这地方是个疗养院,对吗?或者曾经是?”
“当然不是。没有歇业前,这里是个艺术村。我提供食宿、娱乐设施,最重要的是这儿与世隔绝。价格也公道。艺术家们,你应该知道,有钱的不多。我所说的艺术家当然包括作家、音乐家,等等。对我来说,这是一份很有收获的工作——这儿还在营业的时候。”
他说这些时神情有些哀伤,眉毛向两侧耷拉下来,和嘴巴相呼应。要是眉毛再长一点儿,就掉进嘴巴里了。
“这我知道,”我说,“都入了档案。还有早先的一起自杀事件。牵涉到毒品,是不是?”
他马上来了精神,怒气冲冲。“什么档案?”他厉声问道。
“我们掌握了一些我们称之为‘铁窗病房’的材料,医生。发病时无法跳窗逃跑的那些地方,私人小疗养院,或者说治疗酒鬼、瘾君子和轻度躁狂症病人的地方。”
“根据法律,经营那类地方必须有执照!”韦林吉医生声音刺耳。
“是啊,按理说是这样。可他们有时也会忘记。”
他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这伙计还有几分自尊。“这说法简直无礼,马洛先生。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列在你提到的名单上。请你立即离开这儿。”
“再说说韦德吧。他有没有可能用了别的名字待在这儿?”
“除了我和厄尔,这儿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好了,请原谅我不能奉陪——”
“我想在附近转转。”
有时你把他们惹毛了,他们会说出过分的话。但韦林吉医生没有。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他的眉毛也很配合。我往房子那边瞅了瞅。里面传来了音乐声,是舞蹈音乐,隐隐约约还和着响指。
“我敢说他在里面跳舞,”我说,“探戈。我敢说他独自在那里跳。小子真行。”
“你走不走,马洛先生?不然我就叫厄尔帮我把你赶出去。”
“行啦,我走。别发火,医生。只有三个医生名字是V开头的,而你是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个。这是我们仅有的线索——V医生。他离开前,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这几个字:V医生。”
“不下几打。”韦林吉医生镇静地说道。
“当然。不过我们的‘铁窗病房’档案里并没有几打。谢谢你,医生。厄尔有点勾起了我的兴趣。”
我转身走向我的车,坐进去。我拉上车门时,韦林吉医生过来了。他凑近我,和颜悦色。
“我们用不着争执,马洛先生。我知道干你们这行的常常不得不去打扰别人。厄尔怎么让你感兴趣了?”
“他显然是个假货。在假货周围你容易发现其他假货。那家伙得了躁郁症,是不是?眼下正是他的亢奋期。”
他沉默地瞪着我,显得严肃而礼貌。“我这里住过许多既有趣又有才气的人,马洛先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头脑冷静啊。有才气的人往往神经兮兮。就算我有这份雅兴,这里也没有设施来接纳精神病人和酒鬼。除了厄尔,我没雇其他人,他基本上不是那种能够护理病人的人。”
“你刚才说他是怎样的人,医生?除了会跳泡沫波波舞什么的?”
他靠着车门,压低声音,语气十分私密。“厄尔的父母是我的好朋友,马洛先生。他们已经去世了,得有人照顾厄尔,他必须远离充满喧闹和诱惑的都市,安静地度过一生。他不太稳定,但基本不伤人。我轻易就能制住他,这你已经看见了。”
“你勇气可嘉。”我说。
他叹了口气。眉毛轻轻地动了一下,像是某种来历不明的虫子的触须。“这是一种牺牲,”他说,“很大的牺牲。我以为厄尔可以在这里帮我干些活儿。他网球打得棒极了,游泳和跳水玩得一流,可以彻夜跳舞。他平常都很友善,只是有些时候会——有意外。”他挥了一下大手,仿佛要把不愉快的记忆挥走似的,“结果是,要么放弃厄尔,要么放弃这里。”
他摊开双手,掌心朝天,又翻过去,让它们垂落在身体两侧。他的眼睛潮潮的,含着泪水。
“我卖了它,”他说,“这美丽的小山谷将要成为房地产开发区,会修人行道,安装路灯,会有骑脚踏车的孩子,以及收音机的聒噪声。甚至还会有——”他发出凄凉的叹息,“电视。”他大手一挥。“但愿他们会留下这些树林,”他说,“可我怕他们不会。山脊那儿会架设电视天线。不过我想厄尔和我将会走得远远的。”
“再见,医生。我的心在为你泣血哟。”
他伸出手,湿乎乎的,但很厚实。“谢谢你的同情和理解,马洛先生。我很抱歉,对于帮着找斯莱德先生,我无能为力。”
“韦德。”我说。
“对不起,韦德,当然。再见,祝你好运,先生。”
我启动车子,沿着来时走的碎石路往回开。我感到悲哀,但没到韦林吉医生希望的那种地步。
我出了大门,转过公路弯道开了很长一段,把车停在从入口那儿望不见的地方。我下了车,沿着公路边缘往回走到透过铁丝网可以望见大门的位置,站在一棵桉树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