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个人(第20/21页)

现身的竟然是穿着白袍的田地。

凰介屏住呼吸。他感觉得出来,紧贴在背后的亚纪也紧张得浑身僵硬。

为什么田地会来这里?凰介的思绪乱成了一团。田地为何在这个时间来到惠自杀的地点?只见田地站在门口处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走出阁楼间,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一束花上,他笔直地朝着惠跳楼的位置走过去,走到栏杆旁,探出上半身往楼下张望。

凰介感觉亚纪在他背后的触感忽然消失了。一时之间,凰介无法理解那代表着什么。

接着,亚纪出现在凰介的视野角落。她没穿鞋,蹑手蹑脚地一步步朝着田地走去。田地依然站在栏杆旁望着楼下。凰介的心跳声大得好像有人正在猛烈踏地,吸进肺里的空气完全吐不出来。凰介的内心在呐喊。不行!别这么做,不行!

就在凰介从机器后面飞奔而出的时候,亚纪也起跑了。亚纪只穿着袜子的双脚蹬在地面上,将吊挂的右手臂紧紧夹在胸前,朝着田地笔直狂奔而去。

“亚纪!”

当凰介发出叫声时,已经太迟了。亚纪娇小的肩膀已经撞向田地的后背,田地发出极短的尖叫声,身体翻了一圈,朝栏杆的另一边坠落。此时,亚纪也“啊”的发出惊呼,身体像被磁铁吸引的铁片般,朝着栏杆飞去。

“亚纪!”

凰介飞奔上前,看到亚纪趴在水泥地上,左手臂被田地抓着,双脚紧紧勾住栏杆。田地整个人从顶楼边缘垂挂而下,身体在半空中左右摇摆,正以惊恐不已的眼神望着亚纪。忽然间,田地的身体下降了数公分,亚纪的身体也同时朝顶楼边缘滑动了相同距离。凰介慌张地抓住她的身体。

“凰介,不行!”

亚纪大喊。

“这样做,你也会掉下去!我死了没关系,你绝对不能死!”

“我们……”

不知为何,凰介耳边似乎响起了洋一郎的声音。

“我们只要等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再伸出援手就行了。”

凰介不想再当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一定要靠自己的意志做出行动,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正不正确,但凰介心里明白,一定要靠自己的意志守护某个人。

“都是因为你……”

凰介趴在地上,一面以全身的重量支撑亚纪的身体,一面慢慢让自己从栏杆的缝隙之间钻过。他要保护亚纪,他无法原谅田地。

“都是因为你……”

凰介用力举起右拳。田地的双眼睁得极大,凝视着凰介。他的瞳孔微微颤抖,双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凰介看准了田地抓着亚纪左手臂的双手,用力挥拳。但是,凰介的拳头完全没碰到田地的手,因为旁边伸出了另一只手,抓住了凰介的肩膀,用力将他往后拉扯。那只手将凰介整个人推倒在后方的水泥地上。下一瞬间,又化成一只强而有力的拳头,以猛烈的速度捶击。拳头的目标,是田地的双手,田地发出宛如小动物被踩死前的极短叫声,接着就这么消失了,然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撼了凰介的鼓膜。

凰介跌坐在水泥地上,两排牙齿不停地打颤,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觉。亚纪放开了栏杆,慢慢地站起来。在一旁撑着她的人,竟然是洋一郎。

“爸爸……”

凰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洋一郎走去。洋一郎将手绕过凰介背后,紧紧抱住他。接着,洋一郎又转头望向亚纪,温柔地说:“好好活下去……”

(六)我茂洋一郎

原野房江姨姐惠鉴:

我恳切希望这封信不会送到姨姐手上。

如果姨姐收到这封信,表示我现在应该在拘留所。我的罪名是杀害一个名叫田地宗平的精神科医生,而这也是我正准备要做的事。做了这件事之后,警方在搜查过程中或许会对我起疑,所以我决定先写下这封信,如果我被警察逮捕了,我会把这封信委托给某人,请他代我寄出。

这封信的主旨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姨姐能代我照顾凰介,直到我再度回归社会之日为止。这段期间绝对不会太长,我估计应该只有几年,短的话甚至不到一年,理由请见我后面的说明。

接下来我想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希望借由详实的描述,取得姨姐的认同与体谅。

我决定杀害田地这个男人,起因于咲枝在病床上对我做的一次表白。由于癌症的侵袭,咲枝已在前几天离开人世,但她在临走前对我坦诚一件事。咲枝告诉我,田地曾经在那间病房里想强行与她发生性关系,而她最后答应了他。

当时的咲枝已经病入膏肓,没有人知道她还能活几个星期。在某天傍晚,田地来到她的病房,以可怕的言词威胁她。他说:如果你不献身,你丈夫就会失去工作;就算你丈夫换了其他工作,我也会将他过去的病历泄漏给新的公司。

相信姨姐也很清楚,我能在目前的职场担任清洁员,全是靠了田地的关系。三年前,田地治好我的心病,并透过关系让我获得这份工作。

咲枝答应了他。除了田地口中说出的那些威胁,为了减缓痛楚而施打的吗啡所带来的幸福感以及精神错乱,想必也是令咲枝屈服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些肯定也在田地的算计之内。

在临死的病榻上,咲枝将身体交给了田地。

在兽行的过程中,没有人走进病房。想必是田地找了某些借口。禁止主治医师及看护师进入病房。对长年任职于大学附属医院的田地来说,这不是件难事。

早在咲枝念大学时,田地便对她抱持着一种特殊感情,我早已隐约察觉。当他得知咲枝的寿命仅存无几时,或许认为这是一逞多年来欲望的最后时机。

听完了咲枝的表白,我对田地这个人所产生的恨意强烈到连我自己也不敢置信。恨意并非由内心涌出,恨意也不会支配内心,当恨意产生时,整个内心都化成了这股唯一的情绪。就在那一瞬间,我深深理解恨意的根源以及它的极限。

田地这个男人在性欲方面的需求异于常人。这一点,我在大学时期便已略有所感。我想,这或许起因于他的幼年生活。他的双亲在他年幼时便因伤害事件而离婚,所以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从未见过因爱情而结合的男女。在一般家庭中,孩子看着父母互敬互爱、互相扶持的模样,长大以后也会无意识地追求相同的相处模式。但如果在成长过程中感受不到双亲之爱的小孩,往往无法理解男女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他将无法理解性行为与爱情有什么关联,有时甚至不讲性行为的对象视为人。我认为田地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但是,田地双亲的伤害事件并不能成为替他脱罪的借口。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认为他需要负起责任,他的罪孽极为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