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1944年5月29日,星期一(第10/12页)
她浑身疲惫,情绪低落,脱了衣服后躺在床上,翻弄着一份《检阅》杂志。她在杂志上读到,上周三柏林刚被一千五百架飞机轰炸过,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她想象着那种场面对生活在那里的普通德国人意味着什么,满脑子里都是中世纪绘画中的地狱场景,赤裸的人们被天降的大火活活烧死。她翻了一页,上面是一则二流V牌烟草冒充忍冬牌香烟的无聊报道。
思绪又将她带回昨天的失败,她在脑子里把整个战斗又重演了一遍,想象着假如她作出这样或那样的决策,是否最后能够取胜,免遭失败。她输掉了这场战斗,也担心自己可能会失去丈夫,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她不合适做一个领导者,也不合适做一个妻子,也许在她的性格深处有某种缺陷。
现在,她的替代方案也被拒绝了,再做补救的希望渺茫。那些勇敢的人全都白死了。
最后她心神不安地睡着了。她被惊醒时,听到有人使劲敲门,大声喊着:“弗立克!电话!”这是住在她家楼下的一个姑娘在喊她。
弗立克书架上的钟指向六点。“谁的电话?”她问。
“他只说是办公室的。”
“我就来。”她披上晨衣。她有些弄不清这是早晨六点还是晚上六点,往小窗户外瞥了一眼,太阳正落在拉德布洛克・格罗夫大街一排排优雅的露台上。她跑下楼去厅里接电话。
是珀西・斯威特的声音:“很抱歉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听到电话另一头珀西的声音总是让她很高兴。她越来越喜欢他了,尽管他一再派她身赴险境。管理特工是个让人厌烦的工作,一些高级军官自我麻醉,对自己人牺牲或被俘抱着一种铁石心肠的态度。但珀西从不这样,每一次损失都让他犹如饱受丧亲之痛。因此,弗立克知道,他决不会让她去承担不必要的风险。她信任他。
“你能到果园宫来一趟吗?”
或许上面重新考虑了她端掉电话交换站的新计划,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感到有了希望。“蒙蒂改变了主意?”
“恐怕没有。只是我想要你给一个人介绍一下情况。”
她咬着嘴唇,压抑着内心的失望。“几分钟后我就到。”
她迅速穿上衣服,坐地铁赶到了贝克大街。珀西在波特曼广场的那座公寓里等她。“我找到一个无线电报务员,没有经验,但他完成了培训。我明天送他到兰斯去。”
弗立克条件反射般地往窗户那儿看,查看天气如何,特工们一提到飞行都是这种反应。珀西的窗帘拉着,这是为了安全,不过反正她也知道天气很好。“去兰斯?为什么?”
“我们今天没有任何米歇尔的消息。我要知道波林格尔小组还剩下多少。”
弗立克点了点头。那个无线电报务员叫皮埃尔,他也参加了行动,想必已经被俘或者被杀。米歇尔有可能找到皮埃尔的无线电收发器,但他没经过操作培训,肯定也不知道代码。“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几个月我们已经给他们运送了好几吨武器炸药。我想让他们弄出点儿动静来。电话交换站是最重要的目标,但并不是唯一目标。就算那里除了米歇尔以外没剩下几个人,他们还是可以炸毁铁路,切断电话线,袭击岗哨——这些事情都很有用,只是没有通信手段我就没法指挥他们。”
弗立克一耸肩,对她来说,城堡是唯一重要的目标,其他全都是鸡毛蒜皮。但先别去管它。“我会给他介绍情况的,没问题。”
珀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米歇尔怎么样?我是说除了受伤这件事以外。”
“还好。”弗立克沉默了一会儿。珀西盯着她,她骗不了他,他太了解她了。最后她叹了口气,说:“有个姑娘在那儿。”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知道我的婚姻里还剩下什么。”她凄苦地说。
“我很难过。”
“要是我能对自己说,我是为了某种目标牺牲了这一切,发动攻击重创敌人,有助于大反攻赢得胜利,我的心情会好过一些。”
“两年来,你的贡献比大多数人都多。”
“可战争没有二等奖,不是吗?”
“对。”
她站了起来。她对珀西爱怜般的同情很是感激,但这让她变得感情脆弱。“我还是去给新报务员作介绍吧。”
“代号是‘直升机’,他正在书房等着。恐怕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小伙子很勇敢。”
这让弗立克感觉有点儿马虎。“如果他不太出色,为什么派他去?他可能会给别人带来危险。”
“正如你以前说过的——这是我们的重要时机。如果入侵失败,我们就会失去欧洲。我们要把能投向敌人的都投出去,因为不会再有机会了。”
弗立克冷冷地点了一下头。珀西拿她说过的话来反驳她,但他说得不错。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包括米歇尔的生命。“好吧,”她说,“我最好马上就开始。”
“他很渴望见到你。”
她皱起了眉头说:“渴望?为什么?”
珀西苦笑了一下。“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弗立克离开了这间珀西用作办公的公寓客厅,沿着走廊出去了。他的秘书在厨房里打字,她告诉弗立克到另一个房间去。
弗立克在门外停了下来。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告诉自己:你得振作起来,投入工作,希望你最终能够忘记。
她走进书房,这个房间很小,一张方桌和几把互不匹配的椅子。“直升机”是个二十二岁左右的男孩,皮肤白皙,穿着花呢西装,上面是芥黄、橙色和绿色的格子,在一英里以外你就能看出他是个英国人。幸运的是,他在上飞机之前会让人打扮一番,让他出现在法国小镇上不至于惹人注意。特别行动处雇了法国裁缝和成衣匠,专门为特工制作欧洲款式的服装(然后再花几个小时把衣服做旧,否则看上去太新,会让人怀疑)。“直升机”淡粉色的皮肤和发红的金发就让人为难了,除了指望盖世太保会觉得他大概带点儿德国血统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补救。
弗立克作了自我介绍,然后他说:“我们原来见过面,实际上。”
“对不起,我记不得了。”
“你在剑桥跟我哥哥查尔斯是同学。”
“查理・斯坦迪什——是啊!”弗立克想起了那个也穿花呢外套、白白净净的男孩,比“直升机”更高,更瘦,但可能不是更聪明——他没有拿到学位。查理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她记起来了——他们倒是有些共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