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1944年6月3日,星期六(第13/15页)
法国被占领后,她听说主人试图尽量把饭店正常经营下去,尽管很多客房都被纳粹头目长期包租下来。她今天既没戴手套,也没穿长袜,但她给脸上扑了粉,时髦地歪戴着贝雷帽,她指望战时来饭店的主顾有些也跟她一样,不得不在装扮上马虎一点儿,得过且过。
在饭店外的旺多姆广场上,停着一溜灰色的军车和黑色的高级轿车。在大楼的正面,六面猩红色的纳粹旗子炫耀般地在微风中呼啦啦摇摆着。一个戴着高帽子、穿红色长裤的门警怀疑地打量着弗立克和鲁比,说:“你们不能进去。”
弗立克穿的是淡蓝色的套装,到处皱皱巴巴,鲁比穿着一件藏蓝色长衣,外加一件男式雨衣。她们穿的不是在里兹大饭店用餐的衣服。弗立克试着模仿法国女人被下等人激怒时的傲慢样子。她把鼻子往上一扬,问:“怎么回事?”
“这个入口是给高层人物预留的,夫人。即便德国上校也不能从这儿进,你绕到附近的康朋街,从后门进去。”
“随你了。”弗立克用一种厌倦的口气,颇有气度地说。但实际上,她倒十分庆幸他没说她们的装束不得体。她和鲁比快步绕过街区,找到了它的后门。
大厅里灯光明亮,两侧的酒吧里坐满了穿晚礼服或者制服的男人。交谈汇集的嗡嗡声中满是德语的辅音,而不是法语那懒散的元音。这让弗立克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敌人的据点。
她走到办事台那儿。接待员穿着嵌了不少铜扣子的大衣,仰着鼻子看着她,看出她既不是德国人,也不是法国富婆,便冷冷地说:“什么事?”
“查一下罗格朗小姐是否在她的房间里,”弗立克用命令的口气说。她估计戴安娜会使用她的假名字——西蒙娜・罗格朗。“我跟她约好了。”
他后退了一步,问:“我能告诉她是谁找她吗?”
“马蒂尼夫人。我是她的雇员。”
“好的。实际上,小姐跟她的女伴正在后面的餐厅里。你可以去找侍者领班。”
弗立克和鲁比穿过大厅进了餐厅。这里呈现的是一幅上层生活的图景,白色的桌布、银制的餐具、闪烁的烛光,穿着黑色制服的侍者托着菜肴食物在屋里滑来滑去。看到这种场面,没人会想到眼下一半的巴黎人正在忍饥挨饿。弗立克闻到了真正咖啡的香气。
刚在门边停下,她就立刻看到了戴安娜和莫德。她们坐在屋子紧里头的一张小桌子边。弗立克看到,戴安娜从桌边的一个银光闪闪的酒桶里拿出一瓶酒,给莫德和自己倒上。弗立克真想一把掐死她。
她转身朝那张桌子走去,但侍者领班拦住了她。他直勾勾地看着她那身便宜行头,说:“有什么事,夫人?”
“晚上好,”她说,“我得跟那边那位女士说句话。”
他没有动。他是一个矮个子男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却不怕别人诈唬。“也许我可以给她传递你的消息。”
“恐怕不行,这是个私事。”
“那么,我告诉她你在这里。名字是?”
弗立克瞪着戴安娜那个方向,但戴安娜没有抬头。“我是马蒂尼夫人,”弗立克说,她只能委托他了,“告诉她,我必须马上跟她说话。”
“好的。希望夫人在这儿等一下。”
弗立克咬着牙,心里有种挫败感。侍者领班走开时,她真想冲到他的前面去。这时,她发现坐在附近的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党卫军少校正在盯着她。她跟他对视了一下,立刻把眼睛移向别处,一种恐惧立刻涌上她的嗓子眼。他是否只是闲来无事,恰好被她跟侍者领班的争辩吸引过来?也许他见过那张布告,觉得她有点儿面熟,却一时无法把两者联系起来?或者,他只是觉得她很吸引人?无论到底是什么原因,弗立克都觉得不能在此弄出什么动静来,这实在太危险了。
她站在这儿的每一秒钟都是危险的。她把那种想掉头跑开的欲望强压下去。
侍者领班跟戴安娜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向弗立克招手。
弗立克对鲁比说:“你最好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过去,两个人太显眼了。”然后她快速穿过房间走到戴安娜的桌前。
无论是戴安娜还是莫德,谁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心虚的样子。弗立克生气地看着她们。莫德显得心满意足,戴安娜则一脸傲然。弗立克把两手放在桌沿上,探身过去压低声音说:“这太危险了。马上起来,跟我走。我们出去时把账结了。”
她尽全力说服她们,但这两个人已经进入了一个虚幻世界。“讲点儿道理,弗立克。”戴安娜说。
弗立克一时火起。戴安娜怎么能这么狂傲无知?“你这头愚蠢的母牛,”她说,“难道你不知道这会要你的命?”
她马上意识到骂脏话是个错误。戴安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这是我的生活,我有资格冒这个险——”
“你也危及我们,危及整个行动。现在就站起来!”
“可是你看——”弗立克的背后出现一阵骚动。戴安娜停下半句话,往弗立克身后看去。
弗立克回头一看,立刻惊呆了。
站在入口处的就是她在圣-塞西勒广场见过的那个衣冠楚楚的德国军官。她这一瞥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身材高大,穿着优雅的深色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塞着一块白色的手帕。
她迅速转过身,心跳个不停,祈祷着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她戴着黑色假发,可能不会让他一眼就认出来。
她记起了他的名字:迪特尔・法兰克。她在珀西那堆档案里找到过他的照片。他以前是名警探。她记得他照片背面的说明:“隆美尔手下情报人员中的出名人物,据称此人是审讯高手,残忍的施刑者。”
这是一个星期里,弗立克第二次与他狭路相逢,距离近得完全可以射杀他。
弗立克从不相信巧合。他跟她同时出现在这儿,一定有什么理由。
她很快发现那理由是什么了。她又看了一眼,只见他大步穿过餐厅,朝她这里走过来,四个盖世太保模样的人尾随着他。侍者领班跟在他们后面,面色惊慌。
弗立克把脸侧过去,转身走开。
法兰克直奔戴安娜的桌子。
整个饭店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客人们停下说话,侍者也不再上菜,调酒师手里拿着玻璃葡萄酒瓶,愣愣地定在那里。
弗立克走到门口,鲁比还站在那儿等着。鲁比低声说:“他要过去逮捕她们了。”她用手去摸她的枪。
弗立克看到那个党卫军少校又盯了她们一眼。“把枪放在口袋里别动,”她咕哝着,“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我们能够对付他和那四个盖世太保,但这里的德国军官会包围我们。即使我们干掉这五个,其他人也会把我们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