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猫的死法(第4/5页)

每当白天,我总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看得很清晰,到了晚上,这些景象就一一浮现在我跟前,就像我在黑夜里自己给自己放的电影。

我们刚回到家,林小姐就亲自赶了过来,她是来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最新消息的。我把她请到店堂里,那是我家最明亮的房间,可是她仍有些不自在。我知道那是因为谷平在旁边。她的睫毛低垂,谷平从她身边走过时,它们不安地上下颤动起来,像风里的小树叶。我发现她总在尽量回避他,而谷平则恰恰相反,无时无刻不在看她。每次她出现,他的目光就像糖纸一样紧紧粘在她身上。可是他越是这么恬不知耻,她就越不想理他。

“小亮,我收到你的条子了。”她故意背对着他跟我说话,跟薛宁刚才的姿势有点相像,我本想笑的,但想到林小姐即将向我透露的消息,又失去了笑的兴致。

“林小姐,有我父亲的消息了吗?”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神情充满忧虑。

“我今天早上打通陈教授的电话了,他说你父亲曾经给他打过电话,他们约好二十二日晚上六点在陈教授的门诊办公室见面。可是二十二日那天,陈教授等了两个多小时,你父亲都没出现。”

房间里的氧气像被抽掉了一部分,刹那间,三个人的呼吸同时变得沉重起来。

“他没去?”谷平问道。

林小姐没理会他。我从她那有些勉强的微笑里看出,她是想安慰我。她是个好心人,看不得别人受苦。

“狄亮,你别急,我们先打听清楚再说。也许你父亲去了他某个朋友的家里,你不知道呢。”

“他没有朋友。”我茫然地说。

谷平把从超级市场买来的大堆物品放在桌上,然后一一分类。我看到他的嘴皮在翻动,声音则慢了一拍。

“从县城乘火车去F市,大概只要六个小时就到了。”他道。

谁都听得懂他话里的暗示。

“那他会去哪儿?”我问谷平,义像在问自己。

“还是报案吧,你父亲其实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我们都以为他会同来,但他至今没回来。这种情况不正常。”谷平道。

“报案……”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心想这两个字是不是意味着我父亲真的出事了?

“狄亮,你别急,也许他是从县城乘长途汽车了呢,我知道这样花的时间要比乘火车长得多。”林小姐仍然企图安慰我。

谷平低头检查着辣酱瓶上的保质期,慢悠悠地说:

“他是二十一号离开家的,今天已经二十六号了,他已经整整离开一百四十四个小时,就算是去美国也该到了。”

林小姐朝谷平狠狠白了一眼。我知道,她是在责怪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会让人急疯的话。可我不怪他,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也许他父亲真的去见什么朋友了呢,”林小姐质问谷平,

谷平却把一包饼干递到她面前,心平气和地问道:

“要不要来点全麦饼干?”

林小姐盯着他,神情严肃地说:

“谷平,狄亮的父亲是警察,而且是个快退休的警察,你有没有想过,随便报案有可能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影响?他跟你可不同,人家是要靠这份收入生活的。”

林小姐的话有道理,谷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收回了全麦饼干,把目光转向我。

“那就先去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打听一下吧。”他道。

我重新抓起了我的背包。谷平又道:“我陪你去,有个当警察的在旁边,办事可能会容易一些。”

“谢谢你。”我忙说。

我们先去了本镇的汽车站,那里每天有两班长途汽车经过,其中一班开往县城,另一班的终点站则是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县城。F市跟另一个县城同属一个方向,所以我判断,父亲假如是要去F市,乘的应该是那条B号线。可我们看了班次表后,发现今天最后一班B号线已经在半小时前来过了,如果想乘那班车,最早也得等到明天上午十点。对我来说,那实在是太漫长了。

“乘我的摩托车去吧。”谷平在我身后说。

“那太好了。”

“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你。”

我知道他说的不会是什么我想听的话,但我仍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别报太大的希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明白。

他朝远处望去。

“以我的经验,失踪六天的人,不会什么事都没有。正常人就算到朋友家也会通知家人。所以我的看法是……”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下去,“如果今天我们的调查没有结果,就得立刻去报警,并且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不能再耽搁了!”

我想反驳他,想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糟,我父亲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就在什么地方正乐不思蜀。他可能遇到了什么新认识的朋友,或者可能是在赌气,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谷平是对的。

“好吧。”我道。

说完这句,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从高处落了下来。

这天,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六点,我再次习惯性地陷入茫茫黑暗。我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后,就撇下谷平,独自来到工场的角落里坐下。我觉得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知道我对光明的渴望再一次落空了,我父亲并没有去找什么眼科专家,所以也不可能会再有什么人来关心我的眼疾。其实,我本不该抱有任何希望的,如果不抱希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望,或者说是绝望了。想到这里,我甚至有点怪林小姐了,如果她不告诉我父亲那个眼科专家的电话,如果她不告诉我有这个专家的存在,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黑暗中的人,其实只需要安静而已。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大概是店里和工场里都没有开灯,所以,她直接去了后面的厨房。

“谷平,有结果吗?”那是林小姐的声音。

她又来了。她很关心我,我知道,但我仍坐在工场的角落单一动不动。我现在没心情接待任何人。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清醒的意识:我父亲失踪了。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焚烧的尸体太多了,所以上天在惩罚我,让我父亲突然患了失忆症,忘记了回家的路?因果报应,这是我妈以前常说的一句话。

“没找到,他父亲没去过车站,”我听到谷平在回答她,“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的人看了他父亲的照片后,都说不记得有这样的人来买过火车票或乘过车。我们还看了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火车站的监控录像,确实没找到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