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2/27页)

他犹豫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还没有犯法。他可以回到科斯坦村,继续他的新工作,在酒馆里打发时间,晚上做做关于卡伦的美梦。他可以像其他丹麦人一样认为战争或者政治与他全然无关。但哪怕是想一想这种观点,他都感到由衷地厌恶。他想象着自己向亚恩、卡伦、乔基姆叔叔或是莫妮卡表妹解释时的情形,心里顿时惭愧不堪。

围网还是之前的样子,六英尺高的铁丝网上面竖着两排钢尖。哈罗德把书包转到了身后,以免碍事,然后爬上了围网,小心翼翼地跨过钢尖,跳到了基地里面。

他终于犯罪了。他带着一部相机进入了德军基地。如果被他们抓到,他必死无疑。

他尽可能地放轻步伐,贴着周围的树丛快步前行,每走几步就环顾一下四周,看看附近有没有危险。他经过了那座瞭望塔,不安地想到如果德国兵打开探照灯,那么他就是瓮中之鳖。他仔细地听了听,周围除了海浪有规律的节奏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几分钟之后,他走下了一个缓缓的沙坡,进入了一片针叶林,这些树木给他提供了很好的遮蔽所。他有些奇怪那些士兵为什么不把这些树砍掉,这样可以有利于加强安全防护,可转念一想,他们一定是想用树木来挡住那部无线电设备。

没多久,他就到达了目的地。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了。而且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设备外围环形的围墙和中间竖着的方形电网。那个大天线在中间缓缓地转着,仿佛一只机械之眼在扫视黑黢黢的夜空,并发出了和上次一样的电力马达的声音。之前看到这个装置两边有一些隐约的东西,现在在星光下他也看清楚了,基本上就是中间那个旋转着的大家伙的微缩版本。

也就是说这里有三部设备。可是为什么呢?难道这就是德国的雷达强于英国的原因?再走近一点观察那两个小设备,他猜测它们在建筑结构上可能有所不同。不过这需要在日光下才能确定,现在看来它们应该既可以改变倾斜的角度,又可以旋转。可为什么呢?他必须要把这三个装置的照片拍得清楚些。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守卫在旁边咳嗽才吓得跃到环形围墙里面的。可这次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他认为应该有更方便的通路可以走到墙里面去。建这座墙的目的一定是希望保护里面的设备不受到突发情况的损害,但工程师必须能进去对设备进行维护。他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借着幽暗的光线仔细观察,终于找到了一扇木门。门没有锁,他走了进去,再轻轻地关上了门。

他感到安全了些。至少现在外面的人都看不到他了。除非有紧急情况发生,工程师一般不会在夜里来进行设备维护。如果有人真的要进来,他也有时间翻墙离开。

他仰着头观察着那张巨网。它肯定可以接收到飞机反射回来的无线电射线,他猜想着。基座连着的线路会将信号传输到哈罗德去年参与建造的新大楼里。那里的检测仪应该会显示出敌军靠近的信息,而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会马上提醒德国空军。

在朦胧的夜光下,在机器发出的低沉的嗡嘤声中,闻着电路发出的味道,哈罗德感到自己正置身于战争机器的心脏部位。双方的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斗力绝不亚于战场上枪炮和坦克的角逐。而他已经无法避免地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听到了飞机的声音。今天没有月亮,应该不会有轰炸机。可能是德国的飞机,或者是迷了路的平民飞机。他想知道这部装置是否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发现了它,或者这两部小机器是不是已经瞄准了它。他决定出去看一看。

其中一个小机器正指着大海——那恰恰是飞机飞过来的方向,而另一个则指向内陆。两个装置的倾斜角度都和之前不同了,他想道。随着飞机的声音越来越响,指向大海的设备更倾斜了一些。它应该是在跟踪那架飞机;另一个小装置则一直在移动,仿佛正在探测一个它不能确定的信号。

飞机飞过桑德岛,朝内陆方向飞去。天线的底盘继续跟踪着它,直到它的轰隆声完全消失。哈罗德回到了围墙内侧,思考着刚刚自己看到的情景。

天色开始由黑变灰。每年的这个时候,凌晨三点钟天就开始亮了。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那部相机。亚恩已经教过他如何使用了。他蹑手蹑脚地在围墙内徘徊,想找一个最好的角度,以便拍摄下这个装置的每一个细节。

他和亚恩已经商量好会在四点三刻进行拍摄。那时虽然已经日出了,但阳光还不会照到这里来。对于拍照来说,不需要直射的阳光——这部相机的胶卷感光度很高,足以记录下目标物的细节。

随着时间缓缓流过,哈罗德紧张地思考着怎样逃走。他在夜里溜进来,却没时间等到明晚再溜走。可以肯定,就算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工程师在白天也至少会过来一次,进行常规检查。所以哈罗德必须在完成拍摄之后马上离开——可那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逃走会比溜进来危险得多。

他思考着离开的路。南边就是他父母家所在的方向,围网离这里大概只有几百码的距离,但一路上基本上都是沙丘,没什么植物可以掩护他。往北走的话,植被会多些,路程虽然长,却安全得多。

他想象着如果有德国兵拿枪指着他怎么办。他会压住内心的恐惧,冷静而骄傲地面对吗?还是会突然变成一个胆小鬼,吓得尿裤子,祈求对方的宽恕?

他努力地保持着冷静,耐心地等待。天色更亮了。手表上的秒针缓缓地绕着圈。旁边静得鸦雀无声。士兵一般都会很早上岗,但他希望在六点前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活动——那时他应该已经离开了。

终于到时间了。天空中万里无云,天色晴好。他可以看到这部机器的每一个铆钉和零件。他小心翼翼地对好焦,拍下了设备转动的基座、线路,还有电网。他掏出自己从修道院的工具箱里拿来的码尺,把它放在设备的某处来显示大小——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然后他就要到围墙外面去了。

他有些犹豫。在这里他感到自己很安全。但必须要出去才能拍得到那两个小一些的装置。

他打开门。周围依然是静悄悄的。开始涨潮了。基地沐浴在泛着海水湿气的晨色中。四周空无一人。这正是人们酣睡的时间,就连狗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