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2/3页)

四十分钟后,他们在地铁站分手,罗宾直奔帕特尼的布里德灵顿书店,斯特莱克要去斯特兰德的餐馆,他打算走着去。

“最近打车花钱太多了。”他粗声粗气地对罗宾说,不愿告诉她星期五晚上他被困在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里,花了多少钱才摆脱了困境。“时间有的是。”

斯特莱克离开时,罗宾看着他的背影,魁梧的身体拄着拐杖,腿瘸得厉害。罗宾和三个兄弟一起长大,童年时的观察使她有一种异常敏锐的洞察力,能看出男性对于女性表露的关怀经常产生逆反心理,但是她担心斯特莱克的膝盖支撑不了多久,恐怕再过几天他就彻底无法行动了。

差不多快到午饭时间了,在开往滑铁卢的列车里,两个女人坐在罗宾对面大声聊天,膝盖间放着大包小包的圣诞节物品。地铁的地面又湿又脏,又一次充斥着潮衣服和人体的气味。罗宾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试着在手机上看迈克尔·范克特的采访片段,但始终没有看到。

布里德灵顿书店位于帕特尼的干道上,古色古香的玻璃窗,从上到下堆满五花八门的新书和二手书,全都横着放。随着铃铛的轻响,罗宾迈过门槛,步入一种温馨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氛围。书架里塞满横放的书,一直堆到天花板,两把梯子斜靠在书架上。屋里亮着几个灯泡,灯泡悬得很低,斯特莱克如果在肯定会撞到脑袋。

“早上好!”一位年迈的绅士穿着一件过大的花呢夹克衫,从一间玻璃门已不平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关节在吱嘎作响。他走近时,罗宾闻到一股浓浓的体味。

她已经准备好简单的问话,便立刻向他询问店里有没有欧文·奎因的书。

“哈!哈!”他会意地说,“我想,不用问为什么大家突然对他感兴趣!”

这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离群索居、不谙世事,他领着罗宾往书店的里面走,不等罗宾提问,便自顾自地大讲特讲奎因的写作风格和他越来越差的可读性。只认识不到两秒钟,他就似乎断定罗宾想买一本奎因的书只是因为奎因最近被害了。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罗宾还是感到恼火。

“你这儿有《巴尔扎克兄弟》吗?”她问。

“看来你知道得蛮多,不光想要《家蚕》,”店主说,用衰老的双手挪动梯子,“我已经接待了三位年轻记者,都想要那本书。”

“记者上这儿来做什么?”罗宾假装不解地问,店主开始往梯子上爬,旧粗革皮鞋上方露出一截深黄色的袜子。

“奎因先生遇害前不久到这里来过,”老人说,打量着罗宾头顶约六英尺上方的那些书脊,“《巴尔扎克兄弟》,《巴尔扎克兄弟》……应该就在这儿……天哪,天哪,我肯定有一本的……”

“他真的来过这儿,来过你的店里?”罗宾问。

“没错。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我特别崇拜约瑟夫·诺斯,他俩有一次同时出现在干草艺术节的活动上。”

他从梯子上下来,每跨一步双脚都在发颤。罗宾真担心他会摔倒。

“我查查电脑,”他说,重重地喘着气,“我这里肯定有一本《巴尔扎克兄弟》。”

罗宾跟着他,心想,如果老人那次见到欧文·奎因是八十年代中期,那么他再次认出奎因的可信程度就要打问号了。

“我想你不会不注意到他的,”罗宾说,“我见过他的照片。穿着提洛尔大衣,看上去非常显眼。”

“他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老人说,看着一台早期麦金塔经典款电脑的显示器,罗宾估计这台机器已有二十年历史:粗笨的米黄色大键盘像一颗颗太妃糖。“你凑近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一只褐色、一只蓝色。估计警察会对我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感到惊讶。我战争年代在情报部门干过。”

他看着罗宾,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我没说错,我们确实有一本——二手的。这边来。”

他踢踢踏踏地朝一个乱糟糟的、堆满书的箱子走去。

“那对警察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情报呢。”罗宾跟在他身后说。

“那还用说,”老人得意地说,“死亡时间。没错,我可以向他们保证,他八号那天还活着。”

“我想,你大概不记得他进来想买什么书吧?”罗宾轻声笑一下问道,“我真想知道他读些什么。”

“噢,记得,记得,”店主立刻说道,“他买了三本小说:乔纳森·弗兰岑42的《自由》,约书亚·菲里斯43的《无名者》和……第三本我不记得了……他告诉我,他打算出门散散心,需要读点东西。我们谈论了数字出版现象——他对电子阅读设备的容忍度比我强……好像就在这里。”他嘟囔着在箱子里翻找。罗宾也心不在焉地帮着一起搜寻。

“八号,”罗宾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是八号呢?”

她想,在这光线昏暗、散发霉味的环境里,是很容易把一天天日子过混了的。

“那天是星期一,”店主说,“有个愉快的小插曲,谈到约瑟夫·诺斯,奎因对他有一些非常美好的记忆。”

罗宾仍然不明白他凭什么确信那个星期一就是八号,但没等她继续追问,店主就得意地大喊一声,从箱子底部抽出一本平装本的旧书。

“找到了,找到了。我就知道店里有嘛。”

“我对日期永远记不清,”他们拿着战利品返回收银台时,罗宾言不由衷地说,“既然来了,顺便问一句,你这儿有约瑟夫·诺斯的书吗?”

“只有过一本,”老人说,“《朝着路标》。对,我知道店里有,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书之一……”

说着,他又一次朝梯子走去。

“我总是把日期搞混。”罗宾面对再次显露的深黄色袜子,顽强地继续说道。

“许多人都是这样,”店主得意地说,“但我最擅长推断事情的前后次序,哈哈。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一,因为我总是在星期一买新鲜牛奶,那天我刚买了牛奶回来,奎因先生就进了店门。”

罗宾等着店主在她头顶上方的书架上搜索。

“我向警察解释说,我之所以能确定那个星期一是几号,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去我的朋友查尔斯家了,我几乎每个星期一都要去他家,我清楚地记得我跟查尔斯说了欧文·奎因到我店里的事,并且还谈到那天五个圣公会主教叛逃到罗马的事。查尔斯是圣公会教堂的非神职牧师。他对此感触很深。”

“明白了。”罗宾说,暗自计划查一查主教叛逃的日期。老人找到诺斯的书,正慢慢从梯子上下来。

“没错,我还记得,”店主热情勃发地说道,“查尔斯给我看了几张精彩的照片,是德国施马尔卡登一夜之间出现的大坑。战争期间我就驻扎在施马尔卡登附近。没错……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说起奎因光临小店的时候,我的朋友打断了我——他对作家没什么兴趣——‘你当年不是在施马尔卡登吗?’他说,”此时,瘦弱的、骨节突出的双手在收银台上忙碌,“然后告诉我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弧坑……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了非凡的照片……”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得意洋洋地说,把装着两本书的一个牛皮纸袋递给罗宾,接过她的十英镑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