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2/2页)

寒冷,无人接听的响铃,锁着门的寂寥公寓:今天什么也做不成了。斯特莱克买了一份报纸,去了托特纳姆,坐在一位维多利亚风格设计师绘制的一幅性感女郎的图画下面,女郎身上轻薄的衣物跟植物缠绕在一起。今天斯特莱克感觉很奇怪,似乎是在一个等候室里消磨时间。往事像榴霰弹一样,永远地嵌进皮肉,因后来的事情而感染发炎……关于爱情和忠贞不渝的情话,极度幸福的时光,一个接一个的谎言……他看报纸上的报道,但注意力总是飘移开去。

妹妹露西有一次恼怒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忍受?为什么?就因为她漂亮?”

当时他回答:“确实有这个原因。”

当然啦,露西以为他会说“不是”。虽然女人花那么多时间把自己弄得漂亮,但你不能对女人承认漂亮是很重要的。夏洛特很漂亮,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他总是为她的美妙而惊叹,总是因此而心生感激,因为有佳人相伴而暗暗自得。

迈克尔·范克特曾说,爱情,是海市蜃楼。

斯特莱克把报纸翻过一页,对着财政大臣满脸阴沉的照片,却视而不见。难道夏洛特身上的那些东西都是他幻想出来的?难道他虚构了她的各种美德,为了给她令人惊艳的美貌增添魅力?两人认识时他十九岁。现在看来,年轻得令人难以置信,此刻坐在这间酒吧里的斯特莱克,体重增加了二十多斤,还丢了一条腿。

也许,他确实虚构了一个夏洛特,这个夏洛特只存在于他自己痴迷的脑海中,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也曾爱过真实的夏洛特,那个女人在他面前脱光衣服,问他,如果她做了这个,如果她坦白了这个,如果她把他当成这个……他是否能依然爱她……直到最后她发现了他的底线,美貌、怒气和眼泪都不足以挽留住他,她便逃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也许这就是爱情,他想,在思想上跟迈克尔·范克特站在一边,跟一个无形的、尖锐苛刻的罗宾辩论。不知为何,在他坐着喝末日啤酒,假装阅读关于史上最寒冷冬天的报道时,罗宾似乎就坐在一旁审判他。你和马修……斯特莱克旁观者清,而她还蒙在鼓里:她跟马修在一起的状态,不是那个本真的她。

哪儿有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的情侣呢?像露西和格莱格的婚姻那样在郊区不断互相妥协?像源源不断找上门来的客户那样经历令人生厌的背叛和幻灭?像利奥诺拉·奎因那样对一个因是作家而“一俊遮百丑”的男人盲目效忠?或者,像凯瑟琳·肯特和皮帕·米吉利那样对这个傻男人怀有英雄崇拜?殊不知这个男人已像火鸡一样被捆绑和开膛破肚。

斯特莱克把情绪弄得很低落。第三杯酒已经喝了一半。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喝第四杯时,倒扣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蜂鸣。

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他慢慢啜饮啤酒,看着手机,跟自己打赌。站在教堂外,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去阻止?或者,已经办完事,告诉我一声?

他喝完最后一点啤酒,才把手机翻过来。

祝贺我吧。杰戈·罗斯夫人。

斯特莱克盯着这句话看了几秒钟,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站起身,把报纸叠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动身回家。

他拄着拐杖返回丹麦街时,突然想起他最喜欢的那本书里的话。

书埋在楼梯平台上那一箱东西的底部,他已经很久没有读了。

……很难摆脱历时已久的爱:

很难,但你必须想办法做到……折磨他一整天的烦躁不安消失了。他觉得很饿,需要放松。阿森纳队跟富勒姆队的比赛三点钟开始,在那之前还来得及给自己做一顿迟来的午饭。

然后,他要去见妮娜·拉塞尔斯。今天这个夜晚他可不愿意孤枕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