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三 坦诚,是难的(第6/14页)

“你在开玩笑吧?”厨房中央台上的确留着几只早餐碗,微波炉上放着半杯苹果汁,餐桌上有几幅画和一堆书。除此之外,一切都整整齐齐。

看着塞西莉亚在厨房内飞奔着收拾的样子,苔丝不禁被逗乐了。塞西莉亚把餐盘堆入洗碗机,将麦片放回储物柜,又用纸巾擦净厨房水槽。没用几秒钟。

“我今天早上实在太匆忙,”看塞西莉亚认真擦水槽的样子,还以为这水槽是她生命中的宝物,“通常情况下,不收拾好房间我是不会出门的。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荒唐,我妹妹常说我有强迫症。”

苔丝认为她妹妹说的不无道理。

“你应该好好休息。”苔丝说。

“快请坐。你想要喝咖啡还是茶?”塞西莉亚狂乱地说,“我这儿有小面包卷,饼干……”她停了下来,闭上眼按着额头,“上帝啊。那是……我在说什么?”

“看来我应该给你倒杯茶。”

“也许我真的需要……”塞西莉亚抽出一把椅子,视线突然落到自己的鞋上。

“我的鞋不是一对。”她惊骇地说。

“没人会注意到的。”苔丝安慰道。

塞西莉亚俯身坐下,将手肘支在桌上。她向苔丝投去一个可怜而近乎羞涩的笑容。“我平日给圣安吉拉教区的人们留下的可不是这种印象。”

“哦,”苔丝往一只闪亮的水壶里灌满水,不小心在塞西莉亚的水槽内留下几滴水珠,“你的秘密在我这儿安全无比。”

说完这话苔丝顿时觉得不妥,这是不是在暗示塞西莉亚的举动有些丢人?她赶紧转换话题:“你的哪个女儿是不是在做关于柏林墙的作业?”她朝桌上的一沓书望去。

“我二女儿以斯帖出于兴趣在研究那段历史。”塞西莉亚回答,“她对各种事件都有着狂热兴趣。我们到头来都成了专家,不过这过程的确有些难熬。”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面向苔丝。这举动像是,一场晚宴上,塞西莉亚突然决定专心于苔丝而不是其他客人。“你有没有去过柏林墙,苔丝?”

她的音高可有些不正常,是因为她又不舒服了?塞西莉亚是不是在吸毒?还是因为精神疾病(她妹妹说她有强迫症)?

“不,我其实没去过。”苔丝打开塞西莉亚的餐具柜,见到眼前形态大小各异的特百惠收纳盒,她不禁瞪大眼睛。塞西莉亚的餐具柜简直堪比杂志广告。“我去过几次欧洲,但我表妹,费莉希蒂……”苔丝停了下来。她本想说因为表妹费莉希蒂对德国不感兴趣,所以她从未去过德国。苔丝第一次因为口中要说出的事情而闭口。这算什么?难道她自己对德国是否喜好完全不重要?(她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德国的?)这时苔丝见到一排茶包。“上帝啊,你这餐具柜里的东西真是一应俱全。你喜欢哪种茶?”

“哦,伯爵红茶,不加糖。说真的,还是让我来吧!”塞西莉亚站起身。

“坐下坐下。”苔丝的语气近乎命令,像是认识了塞西莉亚一辈子。眼前的塞西莉亚表现得一点不像她自己,苔丝也是。塞西莉亚闻言只得坐下。

苔丝突然想到:“波利不是急需拿到运动鞋吗?我是否应该带着鞋冲回学校?”

没想到塞西莉亚先开了口:“我又忘了波利的运动鞋!忘得一干二净。”

塞西莉亚大惊失色的样子让苔丝忍不住想笑,她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忘记某事。

“他们十点才会去体育场。”塞西莉亚又缓缓地说。

“这就意味着我能把这杯茶给你了。”苔丝说。她自作主张地打开一包看上去价格不菲的巧克力小饼干,为自己的莽撞兴奋不已。“想来些小饼干吗?”

Chapter_5

塞西莉亚看着苔丝将茶杯举到唇边(她用错了杯子,塞西莉亚从不会用那种马克杯招待客人),对自己微笑。她一点也不知道塞西莉亚脑海中回荡着怎样的独白。

“想知道我昨天晚上发现了什么吗,苔丝?我的丈夫谋杀了珍妮·克劳利。哇哦,没错,就是瑞秋·克劳利的女儿。那个有着悲伤目光的银发老太太,那个今早从我们身边走过,看着我的眼睛微笑的女人。因此!我此刻陷入了一个大困境,苔丝。一个真实困境!”

塞西莉亚若是将这话说出口,苔丝会作何反应?塞西莉亚一直认为苔丝是神秘而自信的人,她不需要用刻意的谈话填补言语的空白。而现在,她突然想到苔丝的冷淡也许是由于害羞。塞西莉亚见到苔丝目光中的勇敢,见到她小心翼翼地挺直腰板,像个到他人家中做客的孩子。

苔丝的确对塞西莉亚表现友善,那场荒唐的呕吐事件后也甘愿载她回家。难道以后塞西莉亚每次见到瑞秋·克劳利都会呕吐吗?那未必太奇怪了。

苔丝瞥向那堆关于柏林墙的书。“我一直很爱读逃亡故事。”

“我也是。”塞西莉亚回应道,“特别是成功脱逃的案例。”她翻到书中的相片集。“看见这家人了吗?”她指向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一对青年男女领着四个邋遢的小鬼。

“这个男人劫了一辆火车。当时人们管他叫‘嘉里加农炮’。他把火车开到全速,径直冲过封锁。列车员蹲在座位底下高喊着:‘你疯了吗?’子弹在他们头上横飞。你能想象吗?不是站在他的立场,而是她,一位母亲。我一直在思考这事。当时四个孩子正趴在火车内的地面上,子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她当时还自编了一个故事替孩子们分散注意力。她说自己之前从未给孩子们编过故事。说实话,我也没给自己的孩子编过故事,我是个没什么创造力的人。你呢?会为自己的孩子们编故事吗?”

苔丝把指甲伸进嘴里。“偶尔吧,我猜。”

“我一定话太多了。”塞西莉亚想。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你的孩子们”,而苔丝只有一个儿子。塞西莉亚不知道要不要纠正自己的错误,万一苔丝很想多生几个孩子,却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如愿呢?

苔丝将书拿到跟前,看着书中的照片。“我想这照片说明了人们愿意为自由付出一切。如今的我们总以为自由是理所当然的。”

“可我要是这男人的妻子,我一定会拒绝。”塞西莉亚听上去焦虑不安,像是真正面临着选择。她意识到不妥,努力平复自己的语调。“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勇敢。我一定会说:‘这不值得。就算被困在墙内又怎样?我们至少还活着,孩子们至少还活着。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价实在太不值得。’”

鲍·约翰的自由又是以什么为代价?瑞秋·克劳利的呢?内心的宁静吗?她的内心究竟怎样才能宁静下来?也许只能是女儿的死亡真相,看到犯罪之人被绳之以法。塞西莉亚至今仍然在生一个幼儿园老师的气,那老师曾害得伊莎贝尔难受,可笑可悲的是,伊莎贝尔本人都不记得这事了。塞西莉亚想象不出瑞秋的感受,只觉得胃在翻滚。她放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