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5/11页)
当我们回到原先的出发点时,几乎连走出海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把苦涩的海水味吐掉,整个人精疲力竭、恶心反胃,浑身剧烈地发抖,脸色比沙滩上的沙还苍白c我们被冻得连焚化炉的火有多热都回想不起来。即使后来把衣服穿上,还是觉得冻得要命。那种感觉真不错。
我们推着脚踏车离开沙滩,穿过沙滩外缘的公园草皮,走上最近的街道。
巴比骑上单车,骂了一句:“狗屎。”
“骂得好。”我说。
然后我们便骑车各自返家。
虽然觉得不太舒服,我们还是一回家倒头就睡。沉睡,作梦,生活就这样继续。
那次之后,我们没有再去过焚化场的窗口,也没有再提起爱琪兰女士。
经过了这么多年,巴比和我依然是毫不犹豫愿为对方肝脑涂地的至交好友。
这个世界是多么奇妙啊!那些我们可以用感官起初体验的东西——像是巧夺天工的女体结构、自己的骨头和肉、冰冷的海水和天上的星光等等——反而比我们碰不到、尝不到、嗅不到或看不到的事物还要不真实。脚踏车和骑脚踏车的小男孩或许并不如我们内心的想象般真实,也不如爱、友谊和孤独这些比世界更持久的情感实在。
在这个三月夜里,焚化场的窗户和里面的景象比我料想的还要真实。竟然有人凶残地把一个搭便车的人活活打死,而且还挖掉他的双目。
即使杀人的动机是为了和我父亲的尸体掉包,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挖去他的眼睛呢?有什么理由非得要这个可怜的家伙连眼睛都没有就被送人火坑?难道毁尸的动机纯粹只为了追求卑鄙下流的刺激?
找想起那位理光头、戴着一只珍珠耳环的彪形大汉,他宽大粗犷的脸,还有他那双冷面杀手的眼睛,又黑又镇定。他说话的声音就像铁一样冷冰冰,还带点铁刀生锈的刺耳。
他这种人的确有可能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在人肉上划刀就跟在野地里随意攀折树枝一样泰然自若。
焚化室里,桑第和他的助手正将担架车前往火炉的方向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我满怀罪恶感地赶紧从窗口闪避,好象是我不小心触动警铃一般。
当我再度靠近窗口时,我看见桑第扯下口罩,并从墙上拿起电话
筒。他说话的语调听起来先是充满疑惑,然后是警觉,最后变成勃然大怒。由于双层玻璃的阻隔,我无法听见他说话的内容。
桑第把话筒用力捧回去,几乎要把整个电话机都从墙上砸落。
不管电话的另一端是谁,这一声巨响想必把他的耳朵清得一干二净。
桑第一边把橡皮手套脱下,一边用着急的口吻和他的助手说了些话。我觉得好象听见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听起来不像欣赏或关爱。
他的助手杰西卡恩有着灰狗般消瘦的脸颊,红头发和赤褐色的眼睛。他单薄的嘴唇总是抿着,平思开始将尸袋的拉链拉上,掩住流浪汉的尸体。
桑第的西装外套挂在右边门上的一个挂钩上。当他把衣服从挂钩取下的时候,我发现他外套下面居然挂着一条肩挂式手枪皮套,因着手枪的重量而下垂。
看着平恩还在笨手笨脚地摸弄尸袋,桑第开始对他大呼小叫——并对着窗户比手划脚。
我猜自己应该没有被看到。
不过,别忘了我是个超级乐观主义者,乐观是我的自动反应。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听从比较悲观的直觉莫再逗留才是明智之举。我沿着车库后墙和尤加利树丛之间的缝隙仓惶前进,穿过弥漫着死亡香味的空气,朝后院逃逸。
在我脚下,枯叶像被踩碎蜗牛壳发出清脆的响声,还好有晚风吹动头顶上树枝的声音作为掩护。飘洋过海的晚风带着大海空茫的声音吹拂着,掩盖了我的行迹,同样也会掩盖跟踪者的脚步声。
我敢确定那通电话是其中一个医院杂役打来的。他们一定是在勘验过手提箱的内容,发现父亲的皮夹之后,断定我一定到过医院的车库并亲眼目睹交换尸体一事。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桑第才理解到原来我出现在他家门口的动机并不如他想象般单纯。他和杰西。平思一定会马上跑出来看我是否还在附近张望。
我来到后院,修整过的草皮此时似乎比印象中宽阔许多。我没有胆量穿过砖造的内院。事实上,我已经决定不在房子和车道附近逗留,走原路回去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过草坪,来到殡仪馆后方的玫瑰花圃。在我面前是一片拾级而下的梯台,上面布满了交错的格子围篱,像隧道一样的藤架,和迷宫般蜿蜒崎岖的小径。
在这个气候温和的沿海地区,春天丝毫不会为了配合节气放慢开春的脚步,此时花圃里的玫瑰花早已盛开。红色和其他深色的花朵在月光下看起来变成黑色,像是为这充满罪恶的祭坛而栽种的玫瑰。不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白色的花,大小就跟婴儿的头颅一样,在微风演奏的摇蓝曲中摇头晃脑打着瞌睡。
这时突然有人声从我身边传来;他们讲话的声音被风吹得稀稀疏疏、断断续续。我沿着一排高耸的格子围篱爬行,沿路不停从白色木条交叉处的方格空隙回头探视,并小心地将纠结的蔓草推到一旁。
两道手电筒的强光从车库附近放射出来,将灌木丛逼出阴影,连鬼魂都吓得往高处的树枝弹跳,光线继续横扫过玻璃窗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桑第。寇克在握着一把手电筒,身上必定携带着我先前看到的那把手枪。杰西。平恩手里可能也握有武器。从前的时代,殡仪馆业者和他们的助手是不携带武器的。今晚以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还生存在那个年代里。
我很讶异地看见第三支手电筒的光线在房舍远端的另一个角落出现。接着我看见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新加入的搜索人员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从哪里冒出来,可以这么快加入搜索的阵容。他们一字排开,下意识地穿过后院,内院,游泳池,拿着手电筒四处探视,他们的身影就像梦魇中没有固定形状的恶魔般,一路朝玫瑰花圃逼近。
梦魇中分不清脸孔的追逐者和找不到出路的迷宫,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山坡上的花圃由上而下形成五层阶梯式的平台。虽然沿路大多是平地,而且平台和平台之间的斜坡也还算平缓,但是由于下坡的速度太快,我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失足跌倒或摔断腿骨。
矗立在四面八方的花棚以及格子状围篱,看起来愈来愈像被掏空的废墟。玫瑰花棚和围篱的低处攀满了带刺的蔓草,当我从旁仓惶跑过时,它们似乎具有动物生命力似的突然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