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6页)
徐天的思路很清晰,向铁林细细道来。
铁林很丧气,“在停尸间我只闻到很难闻的味道。”
“那个味道是很难闻。”
“还没说到凶手和三井不熟,但又认识。”
“如果凶手和他很熟,他不打算出门会把凶手请到屋间里面来,但又匆匆出门说明和凶手起码有要说的事情。”
“说不定是他洗完澡自己要下楼走走,正好碰到凶手。”
“这个房间有电话,楼下有一个电话亭。”
“……这我不服,上海饭店门口好多都有电话亭。”
“只是推断,凶手是打电话叫他下楼的,这样到楼下好知道从哪里查,光看三井倒地死的地方不会有太多线索。”
铁林作势就要往楼下跑。徐天拉住他,“铁林,下去看完我就回家。”
铁林崩溃了,哭丧着脸说:“天哥你是来帮我的,怎么老是想回家。”
徐天一脸认真坚定,“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抓到凶手尽量不给日本人进入租界的借口。”
铁林两手一摊,“就是嘛!”
“但你是巡捕,我是老百姓,下面有当值的安南捕快在,我会仔细看,回家路上再跟你说看到的线索。”
铁林无奈地答应了。徐天和铁林从饭店出来,徐天走到三井倒地的地方,铁林高度集中地注意徐天的观察。徐天在血迹跟前站住,脚尖指着血迹边一深一浅两个脚印,铁林点点头。
徐天顺着脚印反方向,往电话亭去,一路脚印很稀薄,到了电话亭边,是泥地,脚印清晰起来。
徐天绕过脚印进入电话亭,亭子里有三两个烟头,铁林捡起来看,是大联珠牌的。徐天走出电话亭,看见脚印有一个地方十分深,他蹲下去仔细看,脚印边泥地里有一个斜斜的窄插痕。
徐天抬头看向铁林,“有钱角子吗?”
铁林掏兜,掏出一枚钱币,徐天接过来放入那个斜插痕,插痕比钱币大。
“有没有大一些的?”
“这是一块的,再大就是钞票了。”
徐天直起身子回到三井倒地附近,绕了半圈,停在一枚烟头附近,铁林捡起来,是抽了几口的大联珠香烟。
徐天语气淡淡,“回家。”
铁林忙不迭地说:“那我同你一起回。”
徐天和铁林并排骑行,没人说话。过了一分钟,铁林终于憋不住了,猛蹬几步超到徐天前面,捏闸停住,铁林拉长了声音,“天哥……”
“我再想想。”
“不要想好跟我说,一边想一边说,急死人了!”
铁林急得直抓头发。
“脚印从电话亭到三井死的地方是一样的。”
铁林被他惊得目瞪口呆,“你太神了,真是打电话叫三井下来送死!大联珠香烟电话亭里有三支,现场附近有一支,同一个人抽的。因为三井在洗澡,所以凶手在电话亭里等了三支烟的工夫,最后一支刚点上三井出来了,凶手走过去扔掉香烟立即杀人。”
“人是这样杀的,但凶手什么样子?”
铁林一副崇拜的表情看着徐天,“什么样子!”
徐天闭上眼睛,在脑中迅速勾勒杀手的模样,“有小胡子,走路脚有点瘸,但不是早瘸的……”
铁林又想不通了,“等下,小胡子怎么回事?”
“电话亭里三支烟都只吸了三分之二,长短几乎一样,等人的时候三支连起来抽,一般都会抽到不能抽了才扔,不像最后马路上那一支。”
“……电话亭里三支为什么只抽了三分之二?”
“对他来说是抽完了,长短一样是长年养成的习惯,因为他有胡子,烟屁股太短会烫到胡子。”
铁林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怎么没想到!脚瘸呢?脚印一深一浅!那怎么看出来是新瘸的?”
“如果本来是瘸子,瘸的那个脚印不完整也是实的,新瘸的脚着力虚,而且每一步虚实都不一样,从电话亭附近那几对印子看得清楚。”
铁林只剩下佩服了,如果铁林没看错的话,徐天突然笑得有点狡黠,“十年前考痕迹学我总得第一名。”
“还看出有啥?”
“最后这点我还没想透。”
徐天又进入了沉思。铁林心情松快了许多,跨上自行车,“我陪你慢慢骑,到同福里之前能想得出来吗?”
俩人骑回同福里,又是一路沉默,铁林几次想说话,觑了觑徐天的神色又闭上了嘴。快进弄堂了,徐天刹住车子,并将车子交到铁林手里,铁林跨在车上,一手捏着自己的车把,一手扶着那辆空车,期待地看着徐天。
“……明天找一趟金哥,问问他赌档的筹码。”
徐天淡淡地交代道。
铁林不明白,“啥筹码!”
“从打通电话到三井下楼出来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是要准备杀人了,一般人都情绪紧张高度集中注意力,但凶手出电话亭蹲下来捡了一样小东西,其中最深最清楚的一对脚印是蹲下来造成的,他好像掉了一枚角子钱币。杀人之前不会在意几角小钱,特意捡起来说明不是钱,而且我们试了试,大小也不是角子。”
“那是什么?”
“一路上我就在想这个,凶手身份很可能是三教九流混码头的,泥地上那个切口大小差不多像赌场用的筹码。”
“筹码出赌场都换成钱了,不会带在身上。”
“……我只能想到这些,如果再看看三井身上其他东西,或者知道三井到法租界来干什么,见过什么人,找凶手的范围会更小。”
“明天我把三井的东西带来。”
徐天闭了闭眼,祈求地对铁林说:“到此为止,不要再把我牵进去。”
说罢就要往里弄里面走。
铁林本来想抓住他,无奈两手都扶着车子,只好嚷嚷:“天哥,人还没抓到呢!”
徐天停住脚步,没有转身,“你已经知道很多了。”
“……凶手留胡子,脚最近刚瘸,左撇子,左手臂附近有瘀伤,和三井不太熟但认识,经常出入赌场,要么就是赌场里面的人。”
徐天又恢复了一副惫懒的样子,“我回家了。”
铁林开口低低唤道:“……天哥。”
徐天转身看他,“嗯?”
“你不做巡捕太可惜了。”
铁林遗憾地说。徐天笑了笑,看着他的样子,眼里也带着暖色,“是你,你不做巡捕才可惜。”
徐天走入同福里,走进家门口那盏晕黄的灯光里,他掏出钥匙开门,发现门是开着的,他轻手轻脚地进来,“姆妈?”
没人应声,再看楼上的门也半掩着,他走到楼梯口,向上轻声唤,“田丹?”
他进入自己的卧室,和衣而卧,竖耳朵听着,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然后是敲门。徐天起身到前门打开锁,是冷飕飕的田丹,身上还裹挟着一阵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