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7页)
侍应生到舞台边和乐队的人说话,指着金爷这边,金爷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举起酒杯朝那个方向示意。
仙乐斯办公室里,小九和那两个被徐天叉过的混混都在。混混壮着胆子说:“……我们一直跟到同福里,麦兰捕房的铁公子和那个会计在一起。”
七哥坐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在一起人就带不回来?”
“铁公子说,八哥肯定是七哥您叫去杀日本人的,八哥现在啥也没说,我们要请徐先生回来,他正好……把您请到捕房去。”
小九开口说:“姓铁的做得出来,那天在捕房敢下日本人的枪,料总也拿他没办法,总法捕帮他说话。”
“老料那边怎么说?”
“料总办公室差人去好几次,都不见。麦兰捕房的大头也打点了,这次一块钱都不敢收。”
侍应生敲了门,进来与七哥耳语。七哥走到大玻璃窗往下看,柳如丝正经过舞池去到金爷那张桌。“七哥,这次我们有点闹大了,老八万一转到租界外面,弄不好真会把您说出来。”
小九对七哥说。
七哥牙齿暗咬,恨恨地说:“那个姓徐的会计两个人请不动,二十个人去请,请不动直接请他躺在马路上,老八要是乱说话,我还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柳小姐往这里一站,心情从头顶好到脚趾头。”
柳如丝坐都不愿坐,不太情愿地靠在高脚椅上,“废话少说,什么事?”
“上回在后面巷子里,柳小姐给我一支香烟忘记了?”
“想不起来。”
“不要开玩笑,介聪明漂亮的小姐这种事不会忘掉。”
柳如丝有些烦了,“你还来也不怕老八看见再挨一顿打。”
金爷笑着,“嘿嘿,老八抓起来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救七哥的。”
“你脑袋进水了。”
“稍微同你讲一点道理你就晓得谁的脑袋进水。七哥以为租界还是从前的租界,服侍好法国人和总华捕,手底下有一百多个弟兄就可以谁的面子不给。晓得日本天皇手底下有多少弟兄?一百多万!手里不是小刀和手枪,清一色飞机坦克大炮,隔几十街外面都是他们的地盘。这种势头,七哥叫老八杀了一个日本人,你说谁的脑袋进水了?……这件事你不晓得?”
“知道,但跟我没关系。”
金爷凑近柳如丝,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气息,“以后就同你有关系了,慢慢就会同你有关系。”
柳如丝嫌恶地退了一步,“……你怎么救七哥?”
金爷坐直身体,拿腔拿调,“这要当面同他讲,现在只有我可以救他。”
柳如丝认真地看着金爷。
“你是金爷的女人对?我救七哥也是救你。”
柳如丝冷笑一声,“哼,我是我自己的。”
“柳小姐,能不能同你跳一支舞,说实话豁出去帮七哥这次大忙啥也不为,就是为了……”
柳如丝眼睛一抬,媚态横生,看得金爷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和我跳舞?”
“我的心思你再不晓得就没人晓得了。”
柳如丝笑起来,“……来吧,反正跟谁跳都是跳。”
金爷飘着和柳如丝到舞池中间,手刚刚搭上柳腰,一只大手从后叉过来,捏住金爷后脖领,直接捏出舞池。
金爷想挣扎,扭头看是七哥,还想说什么,七哥把他一扔,一伙混混接住便往外面拖。
金爷被叉出来,跌跌撞撞好几步才站稳,他抬头四顾,发现金刚正在街边拦住一个人跟那儿贫嘴。金爷整整衣服,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过去拍金刚,“走。”
“这么快出来了!”
“又骗人?”
金爷走在前头,金刚一颠一颠跟在后头。
“他差点把我骗了,哥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
“不是说等你出来就不一样了吗?”
金爷兀自念叨,“是不一样了……”
徐天跟铁林到了仓库,俩人打着手电,一批批货看。徐天先找到,一堆货上有标签:仁济医药公司 货主田鲁宁。
徐天一张一张往下扯,铁林走过来,“找到了?做啥!”
徐天只是顾自撕着,也不多解释,“帮我看看还有没有,都撕干净。”
铁林跟着徐天忙乎着,也不多问,“什么货?”
“药,盘尼西林。”
徐天言简意赅。
铁林咂了咂嘴,“值不少钱呢!”
“这些药不能让人卖掉。”
徐天面色严肃,他正在飞快地盘算着。
铁林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徐天,“你要?”
“我保管。”
铁林的手按在箱子上,打量着满仓库的药,“这怎么管?”
“等老八的案子过去再想办法。”
铁林很不解,提高了声音,“你这是为田丹?”
“……为她父亲的一些朋友。”
徐天看了铁林一眼,声音里带着不易发现的波澜。
“那要告诉田丹吗?”
“我自己会跟她说,现在不是时候。”
铁林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他知道徐天如果愿意跟他解释,自己也无需多问。他靠在柳条箱上,偏着头跟徐天说:“那你记好了仓库货位。”
“记好了。”
铁林一个人自说自话,两眼望天,“田丹一个人可怜,你要是能和她结婚就好了。”
“……我也想。”
铁林没想到徐天会这么回答,一下子站直身体,认真地看向徐天,“以后我好叫她嫂子,她也多我一兄弟。”
徐天还在扯标签,已经转到了仓库的另一头,声音传来了有些飘忽,“……她订过婚。”
铁林以为自己没听清,抻着脖子问:“啥?”
徐天从箱子后头踱出来,站在阴影里,微微垂着头,轻声细语的,“我也不好问什么情况。”
“那你怎么知道……噢,也没什么瞒得住你。”
徐天走回铁林的身边,俩人并肩往外走,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题。徐天回到家,桌上还留着饭菜。他经过前堂间,从桌上拿了火柴,去了后天井。
徐天划着火柴,点着那些从仓库撕回来的商标。火着起来,许多有田鲁宁名字的小条一点点消失,徐天有些发愣,这件事渺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又切切实实地发生在眼前。眼睁睁地看着田家夫妇倒在自己身边,他们的女儿此时此刻还住在自家楼上。每次看到田丹的笑,徐天都会感觉到心在抽痛,他一直在酝酿着向田丹托出真相,可是又胆怯地害怕田丹从此与他渐行渐远。这种矛盾时时刻刻都在煎熬着他的心……
田丹在屋里一直留心楼下的动静,她听见徐天开门的声音,轻手轻脚地下了楼,绕到天井,看着徐天细瘦的背影。田丹站在门口,悄悄观察他的样子,他好像正在思考,连自己在他身后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