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5/6页)
不多一会儿,徐天又返回来了,他后悔了,想把手伸到邮筒里去,发现无法做到,又蹲下来试图把邮筒的门弄开,还是不得其法。他急躁地绕了邮筒走了好几个圈,还崩溃地摇了摇邮筒,发现邮筒严丝合缝地焊在地上,他垮着肩苦着脸,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三天时日已到,十根金条摊在金爷的办公桌上,土宝站在桌子面前。
“真讲信用,说三天就三天。”
“三天不到就得变二十根,我受不了。”
“今天晚上十点接货,金刚带你去仓库。”
“谢金爷,介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还有赚头吗?”
“白忙一场不亏就算运气。”
“那就是说还有点赚头,说少了,你怎么不三天后再来呢?”
金爷咂了咂嘴说。
“金爷你当大佬的可不能反悔,这十根黄鱼我还是挪借来的。”
土宝差点又起急。
“不反悔,明天晚上走货,一直送你上船。”
金爷看着他的反应,心满意足地点上一根雪茄,土宝的脸在青烟里渐渐模糊。
巡捕房里,法总和老料都在场,两人面色严肃,老料一脸正气,老铁坐在椅子里。
四个乐手的法国国歌声中,两名法警把一面租界卫士的锦旗挂到墙上,乐曲完毕,法总将一套崭新警服警帽交给铁林。铁林向法总敬礼,挺胸抬头,威风凛凛,老铁一时间老泪纵横,不住地用袖子擦着。
金爷的小汽车和一些混混聚在巡捕房马路对面,金爷站在车边,柳如丝坐在开着窗的车里,铁林送料总和法总出来,柳如丝在车窗里冲铁林挥手。
“巡捕房任命巡长,你带一帮人在这里像什么话。”
老铁看着金爷跟他身后的排场,皱着眉头。金爷朝老铁躬了躬身,笑着说:“又不犯法,兄弟升官,我来捧场。”
老料和法总一前一后钻进车子,金爷往捕房过去。
铁林站住脚,“哥。”
金爷上下端详着铁林,高兴得合不拢嘴,“威风啊!”
“哪里有你威风。”
铁林也看到了金爷身后浩浩荡荡的一大波人,没有说什么。
“拿着,利市红包!”
金爷掏出一个红包往铁林怀里塞,铁林赶紧摆手拒绝。
大头适时凑上来替铁林收下,“金爷,见者有份,以后我们都是铁公子的兄弟了。”
“有有有,人手一份心意,金刚!”
金刚应了一声,进去给大家派红包。
“晚上喝酒给你庆祝,叫天哥一起。”
金爷拍着铁林的肩。
“我爸脚疼这几天我不喝酒,天哥这几天也没心思。”
“为啥?”
“……那批药啊!你办不好我来办。”
“大家一起办好不好,说一百次放心了!”
金爷压低了声音跟铁林说,“哎,明天晚上劫黑货。”
“什么黑货。”
“到时候就晓得,带大头来就好了。”
铁林哈哈一笑,拍了拍金爷的胸口,差点把他拍得一个趔趄,“什么时候你也会给巡捕房报信了?”
“兄弟升捕头,我开心。”
“神经兮兮的,你不说我不去。”
铁林瞥了金爷一眼。
“金刚会跟大头说的。”
铁林不明所以地看着金爷,金爷笑得一脸含义不明,戴上墨镜匆匆离去。
一张四脚凳朝天放着,一卷新买的毛线套在上面,田丹将毛线绕成一个球,方嫂看着田丹买回来的毛线针,“不用粗细买两套针。”
“我怕买错,索性买两套。”
“要么打粗的要么打细的。”
“那打细的好了,他肯定喜欢细的。”
“颜色也问过他了?”
“颜色只要不出跳他都喜欢。”
方嫂朗声笑道,“我都有些嫉妒徐先生了,你们上海女人就是会心疼男人。”
“他不是我男人。”
田丹的脸又开始发烫,小声分辩道。
“快了,越快越好。”
田丹不知道方嫂为什么这样感叹,正巧来了一个顾客,打断了她的思绪,田丹放下线团去招呼。
徐天锁上冷库的门,将一大串钥匙挂到腰间,冯大姐跑过来,神情慌张,“你还没到办公室就又有人找你,这次是日本人!”
徐天一凛,“……在哪里?”
冯大姐指着外面,“刚才在办公室,现在去门口了。”
徐天慢慢走出来,影佐站在马路边,徐天看了看四周,走到影佐身边。
“我一个人来的,像从前你在日本一样,没有人认识你,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叫一辆黄包车,跟我一起到处走走。”
“我还在上班。”
“你应该到宪兵司令部上班。”
徐天温和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
“你答应过我。”
“没有。”
“最后一枪你没有开。”
“我想活着,不想死。”
“如果不帮我做事,就有可能死呢?”
徐天的神色平和,“那我也不做。”
影佐指着徐天腰间那一大串钥匙,“只要你愿意,整个上海半个中国都可以染指,何必藏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喜欢这样。”
影佐盯着徐天笑起来,“好,最后没开的那枪不算,我们是朋友,我尊重你,让你过老百姓日子。”
徐天不敢相信,愣了片刻,“谢谢。”
“走。”
“到哪里去?”
徐天又紧张了。
“总要给我一点面子,要不然我白来一趟。”
徐天把钥匙揣进兜里,率先迈开步子,走在影佐前面。两个人顺着街道走着,影佐竟有些感慨,“这样和你一起走,真像当年在东京。”
“当年日本没有侵略中国。”
“我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是朋友了?”
“不能。”
影佐眼里掠过一丝失望,“那是什么?敌人?”
“我是老百姓,平时最多弄堂里菜场里和邻居同事吵吵架,哪来的敌人?再说十年我连架都没有吵过了。”
“这样的十年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如果岁月静好,以后十年会更有意思,我志向平常,就想娶妻生子孝敬母亲。”
“一年不见要娶妻生子了?田丹还是同福里开书店陪你听戏的那位小姐?”
“你记性真好,不是她,如果有福气我想娶田丹。”
“田丹的父母埋在哪里?田先生和田太太。”
“教会墓地。”
“带我去看看。”
徐天转过头盯着他,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既然现在田丹小姐快是你的未婚妻,我有必要去凭吊一下她的父母。”
“……影佐你太无耻了。”
徐天半晌吐出几个字。
“田先生和太太死在长谷手里,而且那件事是战争的一部分,田先生是我的敌人,田丹小姐和你不一样,你们是平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