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5/6页)

“那批药在哪里?”

“三角地菜场冷库。”

“法租界?怎么弄到你那里去了。”

徐天轻描淡写地略去其中坎坷周折,“辗转了好几次,三角地也不能放太久,我找你就是要尽快转出去。”

“什么时候运?”

“最好明后天。”

“明天太急了,后天晚上我安排车到三角地,可以吗?”

“那就后天晚上。”

“好,田先生我也没来得及联络,现在他是你丈人了,也难怪这么关心他的药品。”

徐天心中一痛,垂下眼睛,“田先生和太太去世了。”

“什么时候!”

徐天抿了抿嘴,“你走的第二天,死在我面前。记得走那两船货的时候,我说碰到了在日本的教习?”

老向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喃喃地说:“当然记得,幸亏听你的换了船,不然我被军舰一炮炸死在吴淞口江面上了。”

“影佐第二天就找到田先生,正好我也去找田先生。”

老向沉默了半天,徐天叹息了一声,“幸好我也去了,不然往后也碰不到田丹。”

“找个时候,见见田小姐。”

“……这两天不方便。”

“不着急,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后天晚上十点,我在菜场后门等车,知道后门那条巷子?”

“知道,如果你临时有事,还到这里联络门口吴妈就可以。”

“那我走了。”

徐天起身欲走,老向站起来与徐天拥抱,“谢谢你为党做的事。”

徐天怔了怔,“……不是说自己人了?”

老向松开徐天,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人。”

“向老师,见到你我心里踏实多了。”

“大家都一样。”

“我个人有两件事,党能不能帮忙?”

“说。”

“过几天我姆妈和田丹要离开上海,会有点麻烦。”

“我安排人接应。”

“她们一走也可能要在西北太平一些的地方长住。”

“……碰到什么危险?”

“也没太大危险,影佐从那以后一直盯着我,我想把家人送走。”

“我安排她们一路平安到西北。”

徐天听到老向这么说,心中一松,“谢谢!另外,那只包里的炸药引信雷管我带一些。”

“你要炸药做啥?”

“备在手里,往下做事省得临时再找。”

“你自己拿。”

徐天蹲过去,小心翻看了一会儿,拿出两颗手雷,盘算了一会儿,“还有手雷?”

“就两个,其他都是炸药。”

徐天将手雷放回包里,往外拿出几支炸药,然后拉上包。他背着包出来,经过吴妈身边。

“刚刚有狗。”

“多久?”

“我出去看过,走了。”

徐天向她致谢离开,出了里弄,转进一家旧货店。他挑了一些旧八音盒、磁铁、小电路板、旧钟表之类的玩意,统统装进背包,回到同福里外的街上,经常往来同福里的那副馄饨担子经过,徐天叫住馄饨小贩,掏出钱放到小贩手里,又指了指同福里。

徐天两手空空回到同福里,那两个便衣果然在弄口。徐天经过他们,馄饨小贩随后进入巷子。

两个便衣如释重负的样子,转到弄外点香烟。徐天到陆宝荣铺前,叩了叩门,“宝荣叔,我请客你和马师傅一个人一碗馄饨。谢谢今天一大早把你们叫起来帮忙。”

“哎,是不是真的小偷强盗,我看见后来又和田小姐一前一后走出去了……”

徐天未作理会,进入自己家门,小贩担子随后停在裁缝铺子和徐家之间,陆宝荣走过去盛馄饨,徐家的门打开,正好遮住馄饨担子一头,徐天伸手从担筐里取走背包,又朝老马家喊了一句:“马师傅吃馄饨。”

老马应声伸出头,徐天关上家门,那两个便衣转回弄堂口往里张望,看到的是馄饨贩子在卖馄饨。

徐天把背包放回自己房间,在堂屋里唤姆妈,房子里没有人应答,徐天转到天井去,看见徐妈妈呆呆坐在小板凳上。

“炉子灭了。”

徐妈妈眼神发直,喃喃地说。看着姆妈的神情,徐天的心愈发抽痛了,他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温声说:“重新点,我来。”

“铁林怎么说?”

“啊?……说没事。”

“田丹回来了?”

徐妈妈声音微颤,徐天埋着头不敢看,“没有,火柴给我。”

徐妈妈摊开手掌,徐天取走火柴,“姆妈到屋里坐,点炉子烟头大。”

徐妈妈也不作声,徐天点燃火,将小劈木扔进去,然后朝炉底使劲扇风,火苗没起来,烟反而越来越大,徐天还是使劲在扇……

“不要扇,柴头湿了。”

徐天放弃了,扭头看过去,母亲脸上挂了两行泪。

“姆妈,我叫你到屋里……”

徐天伸手拭去姆妈的眼泪,徐妈妈拉住徐天给自己擦泪的手,“天儿,好不好同姆妈讲实话?”

“啥实话?”

“你是我儿子,这样明明晓得还要帮你装牢,心里闷都要闷死了,多大的事情说出来,吓不到姆妈的。”

“没事……”

徐妈妈缓了缓,用手背迅速抹去眼泪,“总要说的,早点说姆妈早点好帮忙,帮不上忙帮你收拾东西也好。啥事情来都不怕,就怕这样啥也不说出门了,根本不晓得还回不回来。”

“……还是不说了。”

徐天被姆妈识破了心事,慌忙站起身,无意间踢到了炉子边垛得整整齐齐的劈木,劈木散落一地,骨碌骨碌地滚开。

徐妈妈拉住他的手,眼圈虽然还泛红,说起话来却是不容置疑,“手指头纱布拆开,我看看。破皮也早好了,前几天老玻璃说来家里那个日本人用裁缝剪刀差点剪掉他的手指头……姆妈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看。”

炉子还冒着余烟,徐天缓缓坐下来,慢慢拆开纱布,“姆妈,不要怕,已经收口不疼了。”

徐妈妈看到了儿子的断指,心脏骤然抽痛起来,伤口依旧狰狞可怖,她赶紧掩住嘴,生生吞下了到嘴边的一声尖叫,良久,徐妈妈眼泪奔涌而下,“……家里有新纱布?”

徐天揽住姆妈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着,“田丹带回来的,已经不疼了。”

“快到屋里重新包起来。”

徐妈妈迭声道。

徐天用拆下来的纱布暂时遮住伤口,欲言又止,“姆妈……”

“你就说事情有多大?”

“……我们要离开上海。”

“我们?”

“我们三个人。”

“啥辰光?”

“三天后。”

“……房子怎么办?”

“托小翠租出去,回来房租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