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尔逊(第5/6页)
他说话时,房里静得连一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说完话,他便无影无踪了,跟他来时一样突然。我可以——我可以描述我的感受吗?一定要我说出我被人诅咒时的那种惊恐万状的样子吗?当然,我没有时间想这些问题。大家七手八脚地揪住我,灯光霎时间又亮了。他们把我浑身上下搜查了一遍,在我衣袖衬垫里找到了所有的牌,主要是两人玩的纸牌,在我轻便晨衣的口袋里,还发现了一些袋子和赌博时用的假牌。我做的假牌是那种用术语讲叫做“圆形外廓”的东西。大牌的末端有些凸,小牌的边缘有些凸。这样布局下,受骗的人最后像往常一样抽牌,就会发现他的对手总抽到大牌。而这个赌棍,在砌牌时,当然不会发给他所骗的人可以记分的大牌。
当时一旦发现此事,便爆发出劈头盖脸的诅骂声,我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可偏偏大家一声不吭,满脸鄙夷,或镇静自若,一脸冷笑,使我感到无地自容。
“威尔逊先生,”主人说道,俯身从脚下捡起一顶奢华的珍稀皮毛披风,“威尔逊先生,这是你的财产。”(天气很冷;我离开我的卧室时穿一件轻便晨衣,披一件披风,一到赌场便取了下来。)“我想,(他冷笑着看了一眼衣服的褶层)我看没有必要再从这里找出你玩鬼的更多的证据来。证据已够确凿。我希望你心中有数,离开牛津——首先,马上离开我的寝室。”
当时,我被贬得一钱不值,面子丧失殆尽。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找到那触目惊心的确凿证据,他说出如此伤人的语言,我会马上火冒三丈地挥拳揍他。我披的那件披风是用珍稀皮毛做成的;多么珍稀,价值多么惊人,我不敢说。披风的式样,也是我独具匠心所设计的。就连这么琐屑的小事,我也考究到了荒唐的程度。因此,当普雷斯顿先生从靠近折叠门的地上捡起披风递给我时,我惊讶地(几乎可以说是惊恐地)看见我自己的披风早已披在我肩上(肯定是不知不觉地披上去的)。递给我的那件披风与我肩上的一模一样。那个将我的丑事公诸于众、给我带来灭顶之灾的人,我记得,他也穿一件披风;我们这群人,除我以外,根本没有人披披风。想到这些,我接过普雷斯顿递给我的披风,趁人不注意,披在我的披风上;我挑战似地板着一张脸,走出了房间;第二天拂晓前,我便离开牛津,带着极度痛苦和耻辱的心情,匆匆地到欧洲大陆去了。
我想逃也是枉费心机。我的厄运总是扬扬得意地跟着我,这正说明厄运神秘地摆布我才刚开始。我还未到巴黎,这个威尔逊就开始管我的闲事了。真是讨厌之至!岁月一天天流逝,可我却总也得不到安宁。这个混蛋!——在罗马,他多么不合时宜地像鬼怪一样地管我的闲事,不让我称心!在维也纳,也是这样——在柏林——在莫斯科都这样!难道我真没有令人痛苦的理由在心里诅咒他吗?我终于被痛苦所迫,要逃离他的不可思议的专横,就像逃避瘟疫一样;可是逃到了世界的尽头,也是白搭。
我一次又一次地暗自寻思,在心里问:“他是谁?——他从何处来?——他居心何在?”却找不到答案。于是,我详详细细地研究他不礼貌地监视我的形式、方法和主要特征。即使这样,也很少有根据猜出什么。他最近多次对我的事横加干涉,他这样做不外乎破坏我的计划或干涉我的行动。我的计划如果得以全面实现,可能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危害,这是可以看到的。话说回来,这是为专横跋扈的威风人士所寻找的最没说服力的辩解!我天赋的人生自由被粗鲁地剥夺,以上说法,只是对我的人生自由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我也不禁注意到,折磨我的人长期一丝不苟地、聪明绝顶地坚持幻想与我穿着一致,死皮赖脸地干涉我的意志,却无论如何也不让我看到他的脸。不管他是不是威尔逊,这些至少是他的特征或愚蠢的表现形式。他在伊顿规劝我——在牛津损坏我的名誉——在罗马阻挠我的意志,在巴黎不让我报复,在那不勒斯不让我热恋,在埃及使我被错误地叫做贪婪的欲望不能满足——我的天敌,恶魔。难道他以为我认不出小学时的威廉・威尔逊,这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这个伙伴,这个对头——在布兰斯比书院既可恨又可怕的对头吗?不可能!——让我赶快讲完最后这一幕剧吧!
我就这样苟且偷安地屈服于他的专横,任他摆布。我常常怀着深深的畏惧感来看威尔逊高尚的情操和博大的智慧。他显然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甚至使我感到恐惧。他的自负以及他天性中的其他特征刺激我,使我觉得自己软弱无能。我虽然十分不情愿,却又绝对服从地屈服于他专横的意志。可最近,我自己完全沉醉于酒中;使人恼火的酒对我遗传性的脾气起了不可抵挡的作用,使我越来越烦躁不安,不能自制。我开始低声抱怨——犹豫不决——奋起反抗。难道只是幻觉诱我相信,随着我自己的不断坚强,迫害我的人就会按比例变弱吗?如果是这样,那就这样吧。我现在开始感到有一种希望在我心里燃烧,激励着我,最后在我心底深处形成了一种坚决果断的、不顾一切的决心。我将不再听人摆布。
在18?年的狂欢节之际,我在罗马那布勒斯参加布罗格利欧公爵家举行的化装舞会。在酒席前,我开怀畅饮,比往常喝得更开心;房里拥挤不堪,气氛令人窒息,叫人简直不能忍受,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冒火。我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但这并不能消我的气;因为我在急不可耐地找(别让我说出是什么卑劣的动机)年迈昏馈的布罗格利欧那年轻漂亮、轻浮放荡的妻子。她曾肆无忌惮、信心十足地与我交谈,告诉我她在舞会上穿什么。现在,我一眼瞥见了她,便慌慌张张地挤过去,让她看见我——就在这时,我感到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肩上,耳边传来了永世难忘的该死的悄悄话。
我怒火中烧,立刻转身对着那个与我作对的人,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他,果然不出我所料,打扮得跟我一模一样,披一件西班牙式的兰色天鹅绒披风,腰束一根深红色皮带,皮带上挂着一把轻剑,一张黑丝面罩蒙住了他的脸。
“混蛋!”我嘶哑着声音气愤地说,同时每发一个音都好像在火上添油,“混蛋!骗子!大坏蛋!你不会跟我跟到死!跟我来,否则我就当场刺死你!”我不容他反抗,拖着他从舞厅冲到一间毗邻的小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