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的信(第5/5页)
“我一想到德××的胆气、锐气和他那份有辨别力的机智,一想到如果他打算好好利用这份文件,肯定会始终将文件放在手边这一事实,想到警察局长获得的确凿证据,即这文件压根儿没藏在这位官员一般能搜查到的范围内,——我越想越确信这一点:部长为了藏好这封信,玩了个精明狡黠的诡计,他根本没去费力把信藏起来。
“我满心都是这些个想法,就给自己准备了一副墨镜,一天清晨,我不期而至地来到了部长的宅邸拜访。德××在家里,只见他像往常那样,哈欠连连,懒洋洋、闲悠悠,装成一副无聊已极的派头。他也许是当今活得最精力旺盛的人——不过那只是在无人看见他的时候才是如此。
“为了像他那样掩饰自己,我抱怨眼睛有疾,唉声叹气地说只好戴副眼镜。靠了眼镜的掩护,我细心地将房间整个地观察了一遍,俨然一副和主人专心谈话的样子。
“我特别注意了靠近他座位的那张大写字台,上面乱糟糟地放了些五花八门的信和其他文件,还有一两件乐器和几本书。我审慎地打量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没见到什么叫人特别犯疑的东西。
“我的眼睛在房间搜索了一周,终于被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纸板名片架吸引住了。这名片架饰有金银细丝,由一根脏兮兮的蓝色缎带系着,挂在壁炉架中央的一个小铜球上。架子上有三四格,插着五六张名片和唯一的一封信。这封信脏兮兮的、皱巴巴的。当中几乎扯成两半——仿佛当初曾想把它作为无用的东西扯了算了,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或是搁了下来。信封上有块黑色的封印,方式特别而非常醒目地印着个“德”字,“德××部长亲收”几个字是女性绢秀的手迹。这封信被漫不经心地放在架子的上面一层,甚至显得有些满不在乎被人看见似的。
“我一看见这封信,就断定它就是我所要找的那一封。它的外表根本不同于警察局长曾向我们详细介绍过的那些特征。这封信的封印又大又黑。印着“德”字的花押;那一封的封印又小又红,印着“史府”的公爵纹章。这封信署明部长收,字迹纤细柔弱;那封信的姓名住址显明是给某皇室显贵的,笔触遒劲洒脱。唯独只有信的大小相当。不过,那些根本不同之处也太过分了。那脏样子、那秽迹斑斑而又破烂不堪的样子,与德××平素真正有条不紊的习惯如此不协调,分明是要欺骗来人,好把它当成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这些事,再加上信就放在格外显眼的位置,每位来客都可看得清清楚楚,这就跟我先前得出的结论非常一致了。我是说,起了疑心的来客一看到这些情况,他就确证了自己的猜疑。
“我尽可能地延长时间呆下去,跟部长煞是热烈地讨论某个问题,我心里明白得很,这个问题肯定能激起部长的兴趣和劲头,而我自己的注意力却笃定地落在那封信上。在这一次的仔细观察中,我努力记住了信的外形和它在架子上的位置;终于得到了一个新发现,它消除了我心存的最后一点疑虑。我细细审视着信封的四周,发现它们似乎不该磨损得这么厉害。一张硬纸曾在硬纸夹里折过、压过,现在又按原来的折痕翻过来折了一次,才会显得这么破烂。发现这点就够了。我很清楚,这封信像翻手套似地里外翻了个个,重写了地址,重加了封印。向部长告辞后,我马上起身离去,将一个金鼻烟盒留在桌上。
“第二天早晨,借口拿那个鼻烟盒,我又去了德府,我们兴味盎然地谈起了先天话题。正谈得兴浓,忽然,从公馆窗户下面猛地传来一声爆炸,像是手枪开了火,接着,又连连传来可怕的尖叫声和一大群人的叫喊。德××一下冲到窗前,推开窗户朝外看去。我趁机走到名片架前,拿了那封信放进我的口袋里,再将一封外表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放了进去,这是我在寓所里精心制作的,德××的花押,我用面包做了个印章,就非常容易地摹仿出来了。
“街上那阵骚乱,原来是一个拿着滑膛枪胡来的人引起的。他在一群妇女和孩子中间开了枪。但后来证实并没上子弹,人们就把那家伙当成疯子或醉鬼,给打发走了。那人一走,德××就从窗边走来。信弄到手后,我也立即跟着他走到了窗前。没过多久,我就和他告辞了。那个装疯的人实际上是我花钱买通的。”
“但你究竟为何要用一封假信换了那封信?”我问道,“你头一次去拜访他时,就公开地将信夺走,岂不是更好吗?”
“德××这个人嘛,”迪潘告诉我说,“他可是个狗急跳墙的人,也是个有胆力的人。他的公馆里,也不是没有忠心护卫他家业的侍从。如果我照你建议的那样贸然行事,我就别想在部长的跟前活着离开他。巴黎的好人也就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了。但除了上述几点理由,我还有个目的。我的政治倾向你是知道的。在这件事中,我成了那位贵夫人的同党。十八个月来,部长一直随意摆布她,现在轮到她摆布他了。因为他并不知道信不在他手中,他还会当信是在手中那样,照旧对她进行敲诈勒索。这样,他在政治上势所难免地会迅速走向毁灭。这一跟头跌得既重且惨。下地狱容易[13],这话真说得妙极了。但是往上爬这件事,就像卡塔拉尼[14]谈及唱歌时所说的那样:上台远比下台容易。眼下,面对这个下台的人,我丝毫也不同情——至少丝毫也不怜悯,他是个令人发怵的怪物,一个无廉耻的天才。不过说实话,我很想知道,当他被那个警察局长称之为‘某贵人’的女人蔑视了一通后,只得去拆开我给他留在卡片架上的那封信,此时此刻他心里会转些什么念头呢?”
“怎么?你在信里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吗?”
“那当然——留张白纸在里面似乎不大对头——那倒真是个侮辱。德××昔日在维也纳的时候,曾坑害过我。我非常和善地对他说过:我会记住这笔账的。我知道,他多少想要弄明白这个叫他上当受骗的人是谁。所以我想不给他一点暗示也太遗憾了。他很熟悉我的笔迹,我也就在那张白纸当中抄下了这么几句话:
——如此惨毒计谋,
阿特雷若罪有应得,迪埃斯特也罪有应得。
这句话引自克雷比永的《阿特雷》。”[15]
丁放鸣 译
[1]原文为拉丁文。——译者注 [2]塞内加(约前4—前65),古罗马雄辩家、悲剧作家、哲学家、政治家。——译者注 [3]约翰·阿伯尼西(1764—1831),英国外科医生。——译者注 [4]罗什富科(1631—1680),法国作家,著有《箴言集》。——译者注 [5]拉布吉夫,出处不明,另有版本刊作“拉布吕耶尔”(1645—1696),法国伦理学家,理论家。——译者注 [6]马基雅弗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历史学家,著有《君王论》。——译者注 [7]康帕内拉(1568—1639),意大利空想共产主义者,著有《太阳城》。——译者注 [8]原文是拉丁文。——译者注 [9]原文是法文。——译者注 [10]尚福尔(1740—1794),法国作家、杂文家,以风趣著称。所写格言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成为民间流行的俗语。——译者注 [11]布赖恩特(1717—1804),英国神话家,神学家。——译者注 [12]原文是拉丁文。——译者注 [13]原文是拉丁文。——译者注 [14]安琪丽迦·卡塔拉尼(1779—1849),意大利著名女歌剧演员。——译者注 [15]克雷比永(1674—1762),法国戏剧家,善于描写恐怖。生前被人认为是伏尔泰的对手。《阿特雷与迪埃斯特》一剧典出希腊神话。国王死后,阿特雷继位,其弟迪埃斯特诱通兄妻,图谋王权。阴谋败露后,阿残酷报复,当迪前来和解时,阿烹了弟弟的三个儿子,献与弟弟尝之。为惩罚阿的罪行,众神要使他的全族遭殃。后迪埃斯特亦降祸于阿特雷一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