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社群免疫学(第2/2页)
陈雪的恋人们在追逐爱的过程中,不知道如何划下停损点,或一种“免疫”措施。他们极端到或唯我独尊,或自我作践时,爱吞噬了爱,恶意弥漫,痛苦横生。她们成为一群爱的“自体免疫”者。《摩天大楼》的钟美宝只是最近的牺牲。但这回陈雪理解,摩天大楼里还有成百上千的住户,也各自有他们和她们的故事。痴嗔贪怨,各行其是。美宝的死引起怜悯,引起恐慌,或引不起任何反应,都必须预设小区其他住户的感同身受的经验或想象。这一对群体、他者存在的承认与同情,是陈雪爱的伦理学的重新起步。
而这重新起步的契机只能由谢保罗来承担。摩天大楼凶杀案在媒体上喧扰一时,但美宝的葬礼凄凉无比。保罗南下,继续孑然一身的流浪,以大量劳动和酒精麻痹自己。他更孤独了。
直到有一天,保罗意外收到一个包裹,竟然是美宝的遗赠,一条黑白格子手织毛线围巾。那是美宝打算私自离开摩天大楼前,托人留给保罗的。南部艳阳高照,围巾却温暖了一颗冰冷的心。保罗开始学做面包,那原是他和美宝的浪漫计划。在一封信里,保罗如此写着:
美宝确实死了,但就像她活着时那样,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绝境,她从没有自暴自弃,更不可能会让身旁的人不幸。后来我想,是该离开台北了。面包店的工作还等着我,老小区也还有空屋,没有美宝,也还可以过着美宝想要的生活。我想,这才是继续爱美宝的方式。
爱原不是封闭的系统,而是开启未来可能的界面。“迷宫”闯荡二十年后,陈雪以前所少见的温柔结束她最新小说。摩天大楼凶杀案很快就会被淡忘,但恶的阴影挥之不去。“那样巨大的一座大楼,隐藏着多少种地狱呢?”唯有善人保罗从地狱归来,收拾记忆碎片,谦卑地重新开始生活。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美宝,也还可以过着美宝想要的生活。我想,这才是继续爱美宝的方式。”爱,以赠与,以无须回报的方式,移形换位,继续传衍。这是恶魔的女儿最后的礼物。
注释
[1] Giorgio Agamben,Homo Sacer:Sovereign Power and Bare Life,trans.Daniel HellerRoaze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2] Roberto Esposito,Communitas:The Origin and Destiny of Community,trans.Timothy Campbell(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Timothy Campbell,“Bios,Immunity,Life:The Thought of Roberto Esposito”,Diacritics36,2(2012):2-22.
[3] Greg Bird and Jonathan Short,“Community,Immunity,and the Proper”,Angelkai,18,3(201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