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第2/6页)
格蕾西拉很想念那个雪茄工厂。她想念当年和同事一起说笑聊天,想念朗读人用西班牙语讲述她最喜欢的小说,想念一整天都说母语。
尽管她每天晚上都住在乔为他们盖的那栋大宅里,她还是留着那家餐馆楼上的房间。不过据乔所知,她只是去那边换衣服而已,而且也不常去。乔帮她买了一大堆衣服,塞满了他们家的一个衣柜。
每次乔问她为什么不多穿那些衣服,格蕾西拉都会说:“那是你帮我买的衣服。我喜欢自己买。”
但她其实从来就没钱买,因为她所有钱都寄回古巴了,不是寄给她那个窝囊废丈夫的家人,就是寄给反马查多运动的朋友。艾斯特班有时也会代表她回古巴,既是去募款,也是参加他当地新夜店之类的开幕宴会。他会带着好消息回来,说他们的运动又有了新的希望,但经验告诉乔,等他下次回去,这个希望就又会破灭了。艾斯特班也会拍很多照片回来——他的目光愈来愈犀利,使用相机像是一个伟大的小提琴家挥舞琴弓。他成为拉丁美洲叛乱圈子内的大人物,他的名声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破坏了美国军舰仁慈号。
“你手上有个非常困惑的女人。”他上次从古巴回来后,这么告诉乔。
“这个我知道。”乔说。
“你了解她困惑的原因吗?”
乔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苏亚雷斯特选陈年朗姆酒:“不,我不了解。我们买得起任何东西,想做什么都可以。她可以拥有最精致的衣服,在最好的店做头发,到最棒的餐厅——”
“只要能让拉丁人进去。”
“那是当然。”
“是吗?”艾斯特班在椅子上前倾,双脚放在地上。
“我要说的重点是,”乔说,“我们赢了。我们可以放松,她和我。我们可以一起变老了。”
“你认为这就是她想要的——成为有钱人的太太?”
“大部分女人不就想要这个吗?”
艾斯特班露出奇怪的笑容:“你有回跟我说过,你不像大部分黑帮分子是穷人出身。”
乔点点头:“我们家并不有钱,但是……”
“不过你们家有栋好房子,从来没挨过饿,也供得起你上学。”
“没错。”
“那你母亲快乐吗?”
乔老半天没吭声。
“我想那就是不快乐了。”
最后,乔终于说:“我的父母似乎更像是远房亲戚。但是格蕾西拉和我,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们随时都在交谈。我们——”他压低嗓门,“我们随时都会上床。我们真的很喜欢在一起。”
“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她不肯爱我?”
艾斯特班大笑:“她当然爱你了。”
“她都不肯说。”
“谁在乎她说不说?”
“我在乎,”乔说,“而且她不肯跟那窝囊废离婚。”
“这一点我就没办法解释了,”艾斯特班说,“我活一千年也无法理解那个浑蛋哪点吸引她。”
“你最近见过他吗?”
“每回我走进哈瓦那旧城区最烂的那个街区,就会看到他坐在一家酒吧里,在用她的钱喝酒。”
我的钱,乔心想。是我的钱。
“那边还有人在找她吗?”
“她还在黑名单上头。”艾斯特班说。
乔想了一下:“不过只要花两个星期,就能帮她弄到假证件,对吧?”
“那当然。说不定更快。”
“那我就可以送她回去,她可以看看这个浑蛋坐在酒吧里,然后她会……她会怎么样,艾斯特班?你觉得这样她会跟他离婚吗?”
他耸耸肩:“乔瑟夫,听我说。她爱你。我认识她一辈子了,也看过她谈恋爱。可是你?哗。”他睁大眼睛,用帽子朝脸扇着风,“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而且你千万别忘了,她花了过去十年,把自己定义为革命分子,现在她醒来,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把那一切都抛在脑后——她的信仰,她的国家,她的使命,还有,没错,她愚蠢的丈夫——去跟一个美国黑帮分子在一起。你以为她能轻易跟自己承认这件事吗?”
“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么一来,她就得承认她是在咖啡馆里搞革命,是个假货。她不会承认的。她只会加倍奉献在革命事业上,同时对你保持一点距离。”他摇摇头,陷入沉思,抬头望着天花板,“这些话一说出声,听起来还真是疯狂。”
乔揉揉脸:“一点儿也没错。”
有两年,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在他们这一行能维持这么久,可真是难得一见——直到罗伯特·德鲁·普鲁伊特来到坦帕。
星期一乔和艾斯特班谈完之后,迪昂进来跟他说,RD抢了他们另一家夜店。大家叫罗伯特·德鲁·普鲁伊特为RD,自从他八个星期前出狱,来到伊博讨生活之后,就成为每个人的隐忧。
“为什么不能找出这个浑蛋,把他给做了?”
“三K党可不会高兴。”
近来三K党在坦帕势力庞大。他们向来力主禁酒,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喝——其实他们喝,而且常常喝——而是因为他们相信,酒精会让有色人种有权力的幻觉,导致不同种族间的私通;此外他们认为,饮酒是天主教徒的阴谋,要把脆弱的种子散播到真正的信仰实践者身上,以达到天主教接管世界的目的。
三K党是在股市崩盘之后才进入伊博的。一旦经济恶化,就开始有绝望的人相信那种“白人至上”的观念。以“末日的火与硫黄”宣教的牧师,看到传教帐篷里的听众增加,也是同样的道理。人们迷失又害怕,但三K党私刑的绳索碰不到银行家或股票经纪人,于是转而寻找离家比较近的目标。
他们找到的,就是长年有劳工抗争记录和革命性思想的雪茄工人。三K党终止了罢工潮。每回罢工者聚集,三K党就会冲入会议,对着所有人开枪。他们在一名罢工者家的草坪上烧了一个十字架,又以燃烧弹攻击十七街另一个罢工者的房子,还强暴了两个从雪茄工厂走路回家的女工。
罢工于是停止了。
RD·普鲁伊特去瑞福镇的州立监狱农场坐两年牢之前,本来就是三K党,所以没理由认为他出狱后不会立刻重新归队。他抢的第一家酒吧,是位于二十七街一家小杂货店背后的小酒馆,隔着铁路的正对面是一栋霰弹枪式木屋,谣传就是当地由凯文·波瑞加指挥的三K党总部。RD打开那家酒吧的钱箱时,他指着最靠近铁轨的那面墙说:“我们都被监视了,所以最好不要找警察。”
乔听说后,就知道这个人是智障——地下酒吧被抢了,哪个笨蛋会报警?但他的三K党背景让乔迟疑,因为三K党正等着像乔这样的人出面。他是天主教徒北方白佬,跟拉丁人、意大利人、黑人合作生意,同居的是一个古巴女人,而且赚钱是靠贩卖魔鬼的朗姆酒——三K党最恨的事情,都集中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