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蓝色的河流(第3/4页)
车,在仁济医院门口停下了。乘客给了司机一张20元的钞票,下了车。“哥们儿,找您钱。”司机说,乘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司机占了便宜心里却不痛快:“这人怎么一副倒霉催的模样?不知道是要杀人,还是被人杀?”小白楼门口,他站住了,他犹豫着,似乎想进,又不敢进。我是不是还是转身离去的好?让一切都埋在土里——包括我自己,永远永远?他还是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护士服务台里,于护士长和小乔护士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看着他,目光十分陌生。也许是我的脚步太凝重了?或者,她们也希望我回头?对不起,我不能回头,我只是想找到事情的真相……他推开左边的玻璃门,走进了内治疗间,正在擦地的潘秀丽直起腰,张开嘴看着他。他回过头,居然发现于护士长和小乔还站在原地,只是视线随着他的行动而机械地扭转。只死去了一个陈丹,这小白楼却仿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每段楼道,每个房间,都比从前更加的死气沉沉,透进窗户的每一缕光芒都是阴郁的,照在地板上,像扑了粉的脸,而一动不动地站着的于护士长她们,每一个都有如蜡像,或者,被蜡封住了,虚假的,没有生命的——蜡像。眼前没有人,他却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拂去了什么。蓝色的河流开始流淌。舒缓,但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坚定,从icu流到112,从护士服务台流到玻璃门,渗入、撞击在每一个角落:圆形的门把手、苹果型cd机、鲜花、枕头、输液架、坏掉的玻璃门……这流淌始终无声无息,偶尔泛起涟漪,是沉思时手指在额头上轻轻的磕碰,是若有所悟时眼波瞬间的一闪,是陷入迷惘时眉宇“川”字形的紧蹙,是流转的形体在墙上不羁的身影。伸开双臂、叉开五指、侧耳倾听、匍匐在地,一寸一毫也不放过地衡量、比对、感受、观察。貌似癫狂。一切,犹如没有配乐的舞蹈,优美而感伤。水花交迸,让眼前的物体幻化为昔日的形象,当时发生的一切,重新拼接,组合,连贯,再现:
胡杨站在梯子上修理摄像机。马笑中把侯林立拖出112房间,撞上小乔,两瓶药液都砸碎在地上,一地玻璃碴子。张伟贴在窗户上的丑陋面孔。楼道里一声惨叫,白天羽跑出楼道。黑暗的病房,陈丹在床上疯狂地挺动着身体,像刚刚从河里捞到岸上的鱼,眼珠子瞪得将要爆裂一般圆,里面放射出惊恐而绝望的光芒,由于挣扎得太剧烈,胸前盖着的被单被伤口裂开渗出的鲜血,染得通红。刘思缈无意中说出瘫痪患者自理平台的秘密。珍贵的β-葡聚糖静脉营养液。晨光打进窗户,在陈丹的鬓角留下一丝阴影,她的影子像一条被剥去了鳞的鱼。发丝如血丝。还有莱特小镇24号别墅地下室的那块大腿骨,还有通汇河北岸芬妮分尸案现场的三趟足迹,还有贾魁被刀子戳得稀烂的下体,还有那5根火柴,剩下最后半根没有烧完……“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阴暗的楼道,渐渐被蓝色的河水漫漶,漫漶,就在不绝的涌流中,所有的沙砾、石块、尸骨、蜡像,都被冲洗一净,现出了其真实的面目。河水越来越清澈,正如他的目光——他看清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最后,蓝色的河流消失在了112病房的门口。静静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了凄绝的音乐,飘飘渺渺的,像深夜的墓地上升腾起的雾气。于护士长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潘秀丽把墩布杆搂在怀里瑟瑟发抖,惟有小乔壮起胆子,向112病房走去。站在门口,她看到,呼延云躺在已经由icu移回112的、陈丹挣扎过绝望过并最终死去的那张病床上,闭着眼睛,神情和陈丹被发现死亡的那个早晨一样安详。苹果型cd机里,播放着那首《黑色星期天》:“deathisnodream,forindeathi’mcaressingyou……”“呼延……云。”小乔护士轻轻地发出一声呼唤。
呼延云没有睁眼,还是那么静静地躺着。窗外,天空有如包裹伤口的纱布,阴惨惨的,像要渗出血水。林香茗开着“巡洋舰”,载着刘思缈和马笑中,快要赶到“莱特小镇”的时候,突然听见54式手枪的枪声,然后是一阵密集的79式冲锋枪的枪声。从声音判断,第一阵枪声是罪犯的,第二阵枪声是警方的回击。林香茗火了,把车速加快,眨眼就到了“莱特小镇”的大门口,冲下车,对迎上来的特警队长说:“我不是说了要抓活的吗?谁开的枪?!”一身藏青色特警服的特警队长很委屈,但是又不敢得罪这位局长手下的头号红人,低声说:“我们接到命令后把这里包围了,仔细搜索,在没完工的社区会所里发现了王军,他一直往上跑,我们的队员就追,他先开的枪……”林香茗抬头看了看那栋6层高的社区会所,灰色的楼体跟别墅区的其他建筑一样,也是处于毛坯状态。脚手架、钢筋,破破烂烂的防护网,共同支撑和掩盖着一层层钢混预制板,活像一具侏罗纪恐龙的残骸。隐隐约约能看到顶层有一个人影躲在两根象腿粗的立柱之间,似乎是王军,手里拿着什么,做瞄准状。林香茗说:“看来他还是在负隅顽抗,设狙击手了吗?必要时解除他的行动力。”特警队长说:“附近没有制高点,我们很难安排狙击手。他隐蔽的非常好,一看就是个行家。”香茗点了点头:“我亲自上去。”特警队长递给他防弹服:“就一件了。”香茗苦笑了一下,接过来给了刘思缈,自己兀自向楼上攀登去。没有护栏的楼梯,凹凸不平,像被啃了一口的巧克力威化。到了6层楼梯口附近,在几个特警队员的掩护下,林香茗和刘思缈、马笑中藏身在一面墙的后面。香茗戴上钢盔,稍稍露了一下头,想看看王军的动静,只听“砰”的一声!离自己只有数寸的墙上腾起一股灰烟。刘思缈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吓得脸都变了颜色。香茗笑了笑:“枪法不错。”然后对特警队员说:“把话筒给我,我要跟他喊话。”
拿来话筒,林香茗的第一句话让警察们都啼笑皆非:“王军,看看外面的天色,快要下雨了。”“操!那又怎么样!”王军的嗓音劈了一般,“出来,就打死你!”林香茗平静地说:“你大概不知道,人体有一种神经叫‘植物神经’,这种神经也叫‘自主神经’,因为它不受意志的支配。当你紧张时,植物神经中的交感神经会突然兴奋起来,导致你的手剧烈抖动,掌心出汗,不信,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这样?”王军那边沉默不语。林香茗接着说:“一会儿下起雨来,空气湿度会骤然提高,你的掌心会更加湿润,握枪瞄准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你现在倚仗的,不过就是自己当兵时练就的那一点枪法,等会儿一下雨,优势尽失,就等着当活靶子好了。”王军发疯一样嚎叫起来:“你他妈的给我闭嘴!闭嘴!”然后“砰砰”地朝警方这边放了两枪。“差点忘了,还有子弹问题。”林香茗接着说,“你这么胡乱放枪,也就没有几颗子弹好打了,别忘了,留下最后一颗给你自己。”“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王军的叫声更加凄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坐在这里,等你忍受不住了,突然跳出来被我们乱枪击毙或者饮弹自尽。”林香茗幽幽地说,“还有一条路,老老实实地向警方交代,谁指使你杀了芬妮、陈丹、娟子……”“陈丹不是我杀的!”王军嚷了一句。嚷完就后悔了,因为无意中他已经承认了芬妮和娟子是他杀害的。气得不禁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林香茗的声音依然平静:“只要你说出谁指使你杀人。我可以保证在法院审判时,替你向法官请求减刑。”王军那边又沉默了片刻,再次开腔时,声音沙哑而绝望:“我杀了那么多人,谁能放得过我?你们要枪毙我,他们也想杀我灭口……”他的声音突然蹿高了:“林……林警官,你说话可要算话,我把这条命就交到你手上了。”林香茗说:“只要你自首,说出谁指使你杀人,我保证你不会被判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