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如何其,夜色未央(第9/11页)
孟说远远地凝视着公主,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她的模样轻倩,神色看起来相当恬淡,应该早就知道了她将要出嫁秦国。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为什么她一直不肯告诉他?
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公主站在他面前,亲手为他系上了容臭。还有那日在凤舟上,她让他要了她的身子,因为他的拒绝,她狠狠地打了他。这些过去了的往事,清晰得就像是昨夜的星辰,又遥远得好像许久以前的梦。
09
等了许久,太子槐出殿来传楚威王之命,令众人散去,独留下令尹昭阳。又叫住孟说,吩咐道:“父王病重,军国大事均有赖于令尹,和氏璧一案,就由孟宫正负责。”孟说道:“臣遵命。”
出来路寝,正预备出宫时,一名内侍追上来叫道:“宫正君留步。”
孟说道:“有事么?”那内侍道:“请宫正君随下臣走一趟。”神色颇为神秘。
孟说心中明白了几分,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甬道,见江芈正站在前面的花丛边。
孟说道:“臣见过公主。”江芈道:“免礼。”挥手斥退内侍,才叹道:“你现在终于知道了。”
孟说心如刀割,忍不住问道:“大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江芈一改平静从容的姿态,蓦然暴躁起来,道:“就在你跟踪我的那天晚上。你忘记我说的话了么?是你先辜负了我,现下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毁了我,也毁了你自己。”
孟说道:“臣……臣不明白。”江芈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反正你已经答应了父王,要一生一世地保护我。你还要跟我去秦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但是我要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上前两步,抓起孟说的手腕,用力挖了下去。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血流了出来。孟说只是强忍疼痛,一声不吭。
江芈嘲讽道:“果然是楚国第一勇士,这点痛是不算什么的,对吧?”
正欲再加劲力,不知怎的,她忽然留意到了孟说黯然的神色,积蓄了很久的怒气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心软了下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庞。柔若无骨的玉指滑过他的眉眼,滑过他挺拔的鼻梁,最后是他紧闭的双唇。最终,她松开了手,凝视着他,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
孟说就仿若石雕的人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江芈离开了许久,巡逻的卫士发现了他,他这才回过神来。
10
孟说无心再回昭阳府中审问阿碧,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喝光了所有的酒,颓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然而到半夜时,却又毫无征兆地惊醒了过来,大口地喘气。
他知道他心中已经放不了公主了,可大王偏偏又要将她嫁去秦国。更残酷的事实是,他被楚威王亲自指定为公主的贴身侍卫,从此以后,他能日日看到她,却永远不能再接近她。咫尺天涯。
他就这么一直呆坐到天亮。老仆进来时发现他一大早坐在床上还吓了一跳,问道:“昨晚没睡好么?”孟说道:“嗯。”
老仆劝道:“主君日日奔波劳碌,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不然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
孟说应了一声,匆忙吃了两口早饭,便赶来昭阳府中,发现屈平正等候在柴房外,不由得一愣,问道:“屈莫敖一夜都在这里么?”屈平点点头,道:“我姊姊在里面。”
孟说很是惊异,道:“邑君一晚上都在里面?”屈平道:“女孩子之间,总是有许多话的。”
孟说遂推门进来,果然见到媭芈陪着阿碧坐在墙边聊天,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孟说上前问道:“巫女说出和氏璧的下落了么?”媭芈甚是尴尬,道:“我们还没有谈到这个。”
孟说道:“请邑君先回避一下。”命卫士绑起阿碧,重新吊在房梁下,又命道:“剥光她的衣服。”
时人敬畏神灵,认为巫女可以通鬼神,阿碧因此而受人尊敬,身份非同一般。卫士闻言均是一惊,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孟说便亲自走到阿碧面前,两只手分扯住阿碧胸前的交领,问道:“和氏璧到底在哪里?”
阿碧料不到孟说会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脸上大有惊恐之色,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孟说正要用力撕烂她的衣衫,媭芈尚未出门,忙叫道:“等一等!劳烦宫正君先退开,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巫女说。”
孟说哼了一声,悻悻地松了手,让到一旁。
媭芈劝道:“经过昨夜长谈,我已了解巫女对甘茂君的心意,你心甘情愿为喜欢的男子付出,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这实在是一件值得佩服的事情。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甘茂君待你的心意又是怎样的呢?他主动接近你、追求你,很可能只是要利用你。”
阿碧先是愕然,随即转为愤怒,道:“媭芈,我本来视你为知己,所以才向你吐露心事,想不到你居然用挑拨离间这样的手段。”
媭芈正色道:“那日在我家中,我和巫女从后堂出来,正好遇见甘茂,我见你二人神色有异,随口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甘茂却抢着回答说‘不认识’。我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这话大有漏洞。你是巫女,也曾出入过令尹府邸,他是令尹的门客,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如此刻意掩饰,愈发显得心中有鬼了。”
阿碧道:“甘茂君说他只是个门客,而我却是巫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在跟我交往,不然别人会误以为他想借我攀附权贵。”
媭芈道:“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隐瞒了。那日甘茂来我家,说是感激我的相救之恩,还送了一枚香草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