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一节(第2/4页)
周五下午的交通太过拥挤,我们又被堵得死死的了。科迪正好把车开到一辆公交车后面,公交车正轰隆隆地喷着难闻的尾气。车身后面印着一张雷蒙德的竞选海报,海报上的他正朝我们头顶上方望去,脸有一两米宽,脸上倒霉的表情像某个电视脱口秀主持人,或是什么罐头猫粮的代言人。我没法控制自己。雷蒙德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未来,我已经跟了他十二年,在这些年里,我对他绝对忠诚,也充满了敬佩。我是他的副手,他的失败也将会是我的失败。但我无法消除脑海中那个愤怒的声音,它是那么倔强。现在,它突然对着我头顶上的那张照片,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个傻瓜。
我们开到第三大街,我发现卡洛琳的这场葬礼显然已经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停在周边的车有一半是警车,路上还有不少警察三三两两地走来走去。杀害一名检察官离杀害一名警察基本上只有一步之遥,再说,无论派系利益如何冲突,卡洛琳在警局还是有很多朋友的——她是一个很好的检察官,尊重警方的劳动成果,也会努力保证这些成果不会在法庭上付诸东流,因此,她和警方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忠贞的君臣关系。当然,她也是个漂亮的现代女性,大家都知道,卡洛琳很吃得开。
越靠近教堂,车流就越发拥堵。前面的车在上下乘客,我们就在离教堂不到几米的地方走走停停。那些大人物的车,像是挂着特殊牌照的加长豪华车,还有在附近寻找停车位的媒体记者的车,带着一种笨拙又冷漠的感觉,挤满了整条路。尤其是广播台的车,既不遵守交通法规,更加无视基本的社会公德。有一辆电台的广播车,直接停在教堂橡木大门的正门口,还在车顶架起了一个雷达天线,一堆记者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像是在拳击比赛的现场,一有官员到来,记者们就把话筒杵到他们面前。
“等一会儿。”雷蒙德说,我们的车刚一开到教堂门口,蜂拥而来的记者就把车包围了,雷蒙德一边挤出去,一边对我说,他还要在葬礼致辞中加些内容,他稍后会在外面再演练一遍。他在教堂门口停了一会儿,拍了拍第五频道斯坦利·罗森伯格的肩膀,按照惯例,斯坦利将会第一个对他进行采访。
市长办公室的保罗·德怀朝我做了个手势,看来,似乎是市长大人想在葬礼开始前和雷蒙德说两句。雷蒙德从记者堆里脱身以后,我把市长的意思转告了他。他做了个鬼脸,这可不太明智,这个表情保罗是能看见的。雷蒙德跟着保罗走了,他们消失在教堂哥特风格的阴暗走廊里。市长奥古斯丁·波尔卡罗可以说是个暴君,十年前,雷蒙德在政坛上炙手可热时,差一点儿就把波尔卡罗赶下了台,但还是差了一点点。自从那次竞选失败后,雷蒙德就已经用各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对市长的忠心,但波尔卡罗始终对旧仇耿耿于怀。现在,终于轮到雷蒙德参与新一轮竞选了,波尔卡罗便宣布,他在党派中的角色需要他保持中立,他不打算给雷蒙德任何党内支持。显然,他很喜欢看着雷蒙德独自一人在大海中苦苦挣扎,但如果最终雷蒙德游到了岸边,他又会第一个去恭喜他,说自己一直都知道雷蒙德一定会赢。
教堂里的长椅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卡洛琳的棺木摆在教堂前面,周围摆满了百合花和白色大丽花,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我一边朝前面走去,一边跟两边的熟人打招呼、握手。今天来的都是重量级人物,全是市政府和区政府政坛上的重要角色。很多法官都来了,还有不少律师,几个和卡洛琳有联系的左翼团体和女权组织也来了。大家的交谈都很简单,而脸上流露出来的震惊和悲伤的表情是那么真诚。
我回过头,看到了尼可,他也在人群中和别人打着招呼。
“尼可!”我和他握了握手。他西装的领子上别着一朵花,这个习惯是他从竞选之后开始的。他问起我妻子和儿子的情况,但还没等我回答,他就突然换上一副悲伤庄重的表情,说起了卡洛琳的死。
“她是那么……”他摆着手,搜寻着合适的字眼。我发觉,这个野心勃勃的检察长候选人竟然还在想着说出点诗意的句子来,我打断了他的思路。
“她很出色。”我说,就在那一刻,我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这情绪竟然从我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地方,就这样突然跳了出来。
“出色,是的,很出色。”尼可点点头,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阴影从他脸上掠过,我太了解他了,他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他又想到了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想法,“我猜,雷蒙德一定很看重这个案子。”
“雷蒙德对每个案子都很看重,你也知道的。”
“哎哟!我还一直以为你和那些政客不同呢,拉斯迪。你这句话是从雷蒙德的演讲稿上照搬的吧?”
“那也比你好,拖拉王。”尼可和我刚开始在上诉庭担任副检察官的时候,他就得到了这个外号。他从来都没有按时完成过报告,老副检察长约翰·怀特便叫他拖拉大王。
“哦,不会吧。”他说,“你们不是对我和媒体说的那些话有意见吧?我确实就是那样认为的啊!我觉得,有效的执法应该从上层开始。我坚信这一点。雷蒙德太软弱了,他累了,他强硬不起来了。”
我是十二年前认识尼可的,那是我成为副检察官的第一天,我们被分到同一间办公室。十一年之后,我成了副检察长,他是凶杀庭的庭长,然后,我解雇了他。在那之前,他已经公然表示了对雷蒙德的反对。当时有一个黑人医生为人非法堕胎,尼可想要以谋杀罪名起诉他。从法律上来说,他的这一主张完全没有道理,但却引起了某些利益团体的兴趣,纷纷支持他的行为。他编造了很多关于他和雷蒙德之间的争议,把法庭辩论变成了自己的竞选演说,而在这些场合,往往都有大量媒体在场。雷蒙德让我作出最后的决定。一天早上,我来到超市,买了一双最便宜的运动鞋,我把鞋子摆在尼可办公桌的正中间,再附上了一张纸条:再见!祝你好运!拉斯迪。
我一直都知道,尼克很适合从政,他的形象很好。尼可·德拉·戈迪亚大概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不矮,穿着打扮总是一丝不苟。从我认识他起,他就很注意保持自己的身材,但也爱吃健康的肉类。虽然他的皮肤不太好,颜色的搭配也很奇怪——红色的头发、偏褐色的皮肤、浅色的眼睛——但这些不完美并不会在镜头或法庭上表现得很明显,他是一个大家公认的美男子。当然,他也一直注重穿着打扮,哪怕是在工资不高的时候,他花上半个月的薪水,也要穿上量身定制的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