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0/11页)

“在农舍里就有一两件这样的毛衣。你想让我怎么处理他的东西?”

“把它们拿走,送给用得着的人。难道你觉得我应当把毛线拆下来,重新编成别的东西?就像枉费的心血、情感和徒劳,那样做合适吗?”

“我来为它们找点出路吧。他的那些书呢?”

“也处理掉。那个农舍我不会再去了。如果你愿意,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

那几个游客离她们很近了,不过似乎正专注在自己的谈话中。利明小姐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把它递给科迪莉亚。

“我写了一封简短的自白书。里面没有提任何关于马克的事情,没有提他是怎么死的,也没有提你发现了什么。这只是一份简短的自白,承认在你离开加福斯庄园后,我立即开枪打死了罗纳德·卡伦德,然后强迫你为我的谎言作证。你最好把它放在某个安全的地方。以便将来有一天可能用得着。”

科迪莉亚看见信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她没有把它打开,只是说:“如果你是在为我们做的事后悔,现在已经太晚了。你应当早一点儿说。现在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我不后悔。我很高兴我们这样做了。可是这桩案子也许还没有完结。”

“现在不是结了吗?调查已经给出了最后结论。”

“罗纳德有几个很有权势的朋友。他们很有影响力,他们不时会运用这种力量,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们依然有这样的势力。”

“但是他们也不可能让法庭重审这个案子吧!要改变死因裁判官的结论,是需要议会法案的。”

“我并不是说他们会那样做。可是他们可能会提出质疑,会‘向合适的人的耳朵里吹点风’。合适的人往往并不难找。他们就是这样做事。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科迪莉亚突然问道:“你有火吗?”

利明小姐二话不说就打开了手袋,把一只漂亮的银色管状物递给她。科迪莉亚不抽烟,不太会用打火机。她按了三下才把打火机的芯子打着。她把身体倚在桥的护栏上,点燃了那只信封的一个角。

在强烈的阳光下,白炽的火焰几乎是看不见。火焰慢慢地吞噬着纸张,科迪莉亚只能看到一条窄窄的、跳动的紫色火苗以及不断变宽的炭化边缘。燃烧发出的刺鼻气味被微风轻轻地吹散。等火焰快烧到手指的时候,她丢下依然在燃烧的信封残片,看着它像一片小小的、弱不禁风的雪花那样翻滚飘动,最后掉进剑河之中。她说:“你的情人是自己开的枪。无论现在或将来,我们两个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她们没有再谈罗纳德·卡伦德的死,两人沿着榆树夹道的小路默默地朝后园走去。其间利明小姐看了科迪莉亚一眼,有些气恼地对她说:“你看上去还挺精神!”

科迪莉亚心想,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一个中年女人对一个年轻女人的嫉妒,嫉妒对方这么快就能从身体所遭受的伤害中恢复过来。仅仅一个晚上的熟睡,就使她恢复到精力充沛的状态。伯尼曾经恼羞成怒地形容这种状态为“像松鼠般活跃警觉”。虽然没能好好泡个热水澡,她肩膀和后背上磨破的皮肤还是全长好了。过去两个星期中所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在肉体上给她留下任何伤痛。她不知道利明小姐感觉怎么样。那有光泽的淡黄色头发依然梳理得整整齐齐,紧贴着头皮。她的衣着也依然保持着冷静的特色,好像作为大人物的助手,就必须以精明强干、有条不紊的面目示人。不过她那白皙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灰色斑痕,眼睛四周也有了深深的黑影,嘴巴两侧和前额上的皱纹也加深了,她的脸上第一次显出衰老和焦虑的痕迹。

她们穿过国王门后向右拐。科迪莉亚过来的时候,在离大门几步远处找了个地方停迷你车,利明小姐的路虎停在前面的王后路上。她紧紧地抓住科迪莉亚的手握了握,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声再见,看上去就像剑桥的两个熟人在晚祷上不期而遇,又过分正式地告了别。利明小姐脸上没有微笑。科迪莉亚看着这个高个子女人沿树荫遮蔽的小路大踏步地向约翰门走去。她没有回头。科迪莉亚心想,她们下次见面,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呢?很难相信她俩仅仅见过四次面。除了都是女人之外,她们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不过在罗纳德·卡伦德被杀之后的这几天,科迪莉亚意识到这个女人有多么忠诚。正如利明小姐本人所说的,她们相互之间并没有好感,可是都把对方的安全紧紧地握在了自己手里。有几次,科迪莉亚想到她们之间这个惊天秘密的时候,几乎不寒而栗。但毕竟这种时候很少,而且今后会越来越少。时间终将洗刷掉这件事的阴影,生活仍会继续。只要她们的大脑细胞还没有死亡,她们就永远不会把它彻底遗忘,但是她相信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她们会在剧场或者餐厅相互看对方一眼,或者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地铁的自动扶梯上,在认出对方后的震惊之余,是否会回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在那次调查审讯的四天之后,罗纳德·卡伦德被杀一事就逐渐进入了历史。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继续留在农舍了。她花了一个小时精心打扫并整理几个房间,也许几个星期之内,不会有人再进入这些房间。她给客厅桌上那个大杯子里插的野樱草浇了些水。再过三天,这些草就会枯死,不会有人注意到,可是她不忍心把这些还没有死的花就这么扔掉。她走到外面的工具棚,仔细看了看那瓶酸牛奶和那锅炖牛肉。她的第一冲动是把它们倒进厕所,但它们曾经是证据的一部分。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这些证据了,应当把它们彻底毁掉吗?她想起了伯尼反复再三的忠告:“永远不要毁掉任何证据。”伯尼有许多具有警示意味的实例,用以强调这句格言的重要性。最后,她决定把它们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用拍照的方式进行记录,而且特别注意曝光和用光。这似乎是一件徒劳、荒唐的做法。拍照完成后,她感到一阵欣慰,因为瓶子里和锅里那些人令人恶心的东西现在可以处理掉了。她把它们仔细清洗了一遍,留在了厨房里。

最后她开始收拾东西,把自己的包和工具箱以及马克的毛衣和书都放进迷你车里。她在叠毛衣的时候,想到了格莱德温医生坐在后花园的情景,他那萎缩的血管对阳光已经没有反应了。这些毛衣对他会有用,但是她不能把它们拿去给他。如果是马克这样做,那个老人还会接受,换成她就另当别论了。

她锁上门,把钥匙放在一块石头下面。她无法再次面对马克兰德小姐,也不想把钥匙交给这个家里的任何其他人。等她回伦敦之后,会再给马克兰德小姐写一封短信,感谢她的关照,然后告诉她钥匙放在哪里。她围绕园子走了最后一圈,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冲动驱使,竟然走向了那口井,可是当她来到井边,却吓了一跳。井边的土被清理并挖开,种上了一圈三色紫罗兰、雏菊、小丛的十字花科和山梗菜科植物。每一棵植物都是精心栽种的,四周的土壤因浇过水而有些下陷。在不断蔓延的杂草中,这俨然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绿洲。这景象很美,但又显得极不协调,特别古怪。经过这番奇妙的装点,这口井看上去甚至有些猥琐,就像一只木头乳房,上面还有一个大乳头。她怎么还能把这个井盖看成一件无害又别致的装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