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11页)

科迪莉亚饶有兴趣地发现,利明小姐再次掌握了主动。她说:“我们会见面的。只要我们头脑清醒,就不会出差错。”

一阵暂时的沉寂。利明小姐说:“他们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现在他们也该来了吧?”

“他们很快就会到的。”

利明小姐突然笑起来,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苦涩:“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要对付的只是男人。”

她们开始耐心地等待。她们听见了越来越近的汽车引擎声,接着看见汽车前大灯照在车道上,把路上的每一块石子、花坛边缘细小的植物都照得清清楚楚,把那片婆娑的紫藤照得蓝汪汪的,照得人眼花缭乱。汽车在大宅前微微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车灯也随之熄灭。几个黑色的人影步履沉稳、不慌不忙地走过来。门厅里突然进来一批身材魁梧、沉着镇静的人,其中一些人穿着便衣。科迪莉亚站在墙边上不显眼的地方,利明小姐迎上前去低声与他们说话,把他们领进书房。

两个穿警服的人留在门厅,他们相互交谈,根本没有注意科迪莉亚。他们的同事在不紧不慢地工作。他们肯定使用了书房里的电话,因为又有一些车辆和人员陆续到达。先是警方的医生,这从他的包就可以看出来。接着听见他们跟他打招呼:“晚上好,医生!请到这边来!”

这句话他肯定经常听到。路过门厅时,他好奇地看了科迪莉亚一眼。他身材矮胖,不修边幅,对于被打扰的睡眠,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似的不耐烦表情。接着进来的是一位手持照相机、三脚架和一箱设备的便衣照相师,一名指纹专家,另外还有两个穿便衣的人。根据伯尼曾经说过的程序来看,她猜测他们是犯罪现场勘察人员。看来,他们认为这是一起可疑的死亡。为什么不呢?的确很可疑。

这座大宅的主人死了,但是房子本身好像恢复了生机。警察正常自信地交谈着,丝毫没有因为死了人而低声耳语。他们都很专业,工作起来轻车熟路,有条不紊。他们先视这件案子为横死的谜案,案件的受害者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见过的尸体太多了:有的从高速公路上抬下来已经残缺不全,有的缺胳膊少腿就放进了救护车,有的是用滚钩和渔网从河底打捞上来的,还有的从板结的泥土里挖出来时已经腐烂。对于不熟悉情况的人,他们会像医生一样亲切和蔼,但绝不会透露任何信息。这名死者生前是个重要人物,现在虽然已经无足轻重了,但他的尸体很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他们会更加谨慎、更有条理地对待。但这终究只是一件案子罢了。

科迪莉亚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等着。她突然感到好累,只想伏在门厅的桌子上好好睡一觉。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利明小姐从面前走过,也没意识到还有个高个子警官,正与她边谈话边从门厅进了客厅。这两个人也都没有注意到靠墙坐着的,套着宽大毛衣的瘦小科迪莉亚。科迪莉亚极力告诉自己不要睡着。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她的心里非常清楚。现在如果有人来询问她然后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直到照相师和指纹采集师的工作完成后,才有一位级别较高的警官到外面来找她。事后,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警官的模样,但是却记住了他那谨慎、平淡、毫无感情的声音。他把枪拿到了她面前。那把枪就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下面垫了一块手绢防止他的手碰到。

“你认识这件武器吗,格雷小姐?”

他竟然使用“武器”这个词,科迪莉亚觉得很怪。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枪”呢?

“我认识。应该就是我那把。”

“你不能肯定?”

“应该是我的,除非罗纳德勋爵有一把相同型号的枪。这是四五天之前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从我这里拿走的。他答应明天早上我来领钱的时候把它还给我。”

“这么说你是第二次到这个大宅子里来了?”

“是的。”

“在这之前你见过罗纳德勋爵或者利明小姐没有?”

“没有。在罗纳德勋爵派人去找我接这个案子之前没有。”

他走开了。科迪莉亚把头靠在身后的墙上,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另一位警官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个穿便衣的笔录员。他们又问了她一些问题,科迪莉亚把准备好的话说了一遍。他们做完笔录后,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她肯定又打瞌睡了。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一个高个子、穿便衣的警官站在她面前。那人问道:“利明小姐在厨房泡茶,小姐。也许你可以去帮她一把。也算有点事做嘛,对不对?”

科迪莉亚心想,他们要把尸体运走。她说:“我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她看见他的眼睛眨了眨。

“哦,是吗,小姐?你对这里很陌生,是吗?好吧,这边走。”

厨房在这幢大宅子的后边。厨房里散发出调味品、食用油和番茄酱的气味,使她回想起当年与父亲在意大利用餐的情景。利明小姐正从大橱柜里把茶杯往外拿,电水壶已经开始冒热气。那个警官留了下来,这样她们俩就不能单独在一起了。

科迪莉亚问道:“要我帮忙吗?”

利明小姐没有看她。“那个桶里有饼干,你拿一些出来放在托盘里。牛奶在冰箱里。”

科迪莉亚的动作像个机器人。牛奶瓶在手中就像拿了一个冰冷的圆柱体。她那疲劳的手指好像不听使唤,开饼干筒盖的时候,她还把一个手指甲弄折了。她注意到厨房里的一些细节:墙上有一幅挂历,画的是耶稣的圣德兰,但是那张脸被故意拉长了,而且显得很苍白,就像被圣化了的利明小姐;一只驮着两篮假花的瓷驴子,它那忧郁的头上戴了一只小草帽;此外,还有一只盛着褐色鸡蛋的蓝色大钵。

厨房里有两只托盘。那位警官从利明小姐手中接过较大的一只,在前面领路走进门厅。科迪莉亚跟在后面,就像一个得到许可帮妈妈做事的孩子,把托盘举至胸口。警官们正聚在一起,她自己端起一只杯子,回到刚才坐的地方。

这时,传来另一辆汽车的声音。一位中年妇女走进来,旁边跟着一个穿制服的司机。科迪莉亚虽然已经累得迷迷糊糊,但仍然能听见她那说教似的大嗓门。

“我亲爱的伊丽莎,这太可怕了!你今天晚上必须回去住。不,我一定要你回去。警察局长在吗?”

“不在,玛乔丽。不过这些警官人都很好。”

“把钥匙交给他们吧,他们办完事之后会锁上门的。今天晚上你可不能一个人单独待在这里。”

在与警探相互介绍和匆匆询问的过程中,这个女人的声音始终占主导地位。利明小姐领着这位来访者上了楼,五分钟之后又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只小手提箱,手臂上搭着自己的外衣。她俩一起走出门,由司机和一名探员护送,坐进了汽车。这几个人谁也没有看科迪莉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