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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娃把手搭在额头上,又一次感到了又粘又湿的血,急忙把手拿开。她的睡衣肯定也都是了。她想看看睡衣,可灯光太暗。她用相对干净的左手把睡衣拉到眼前,才在口袋里找到了内德·阿特伍德还给她的前门钥匙。

她脑海里有个声音喊道:街上都是警察!你不能转到前门去!另一个声音耳语道:不管怎样,别墅的石墙可以作为掩护,街上的人不会看到她的。她可以贴着房子悄悄转过去;何况,要是她不弄出声音的话,也许能够很快走到前门而不引起注意。

过了好一阵,伊娃才下了决心。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益发窘迫,终于小心翼翼地努力跑了起来。她紧贴着墙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在前花园,几乎迎面碰上托比·劳斯。

当然,他没有看到她。这是目前为止惟一的一次好运气。

正如她所预计的那样,他们在找她。托比已经穿过了大街,他身上穿着件长雨衣,遮住了睡衣和鞋子,手正放在米拉马别墅的大门上。

对着大街的墙可能有九英尺高,圆拱形的入口处有一扇铁栅栏门。天使路上昏暗高悬的路灯照在栗树的枝桠上,发出幽灵般的绿光;树荫将伊娃房子的前花园笼罩其中,灯光勾勒出大门外托比的身形。天使路并未到处都是警察。恰恰相反,倒是一个好管闲事的警察让伊娃免于被托比发现。托比正走到大门口,一个发急的声音雷鸣般地在他身后响起。"Attendez la, jeune homme!"那声音喊道,"Qu'est - ce je vois? Vous partez l'anglais, hein? Hein, hein, HEIN?"(译注:法语,"等一下,年轻人!我看见什么了?您说英语吗,喂?喂,喂?")

随着每一声"喂",音节如连珠炮般弹出,气势逐步加强。脚步声咚咚地过街而来。

托比转过身,摊开双手,用法语答了话。他的法语很流利,尽管说的时候带了一种古怪的口音,伊娃常常怀疑他是故意养成这种口音,表示对任何该死的外国人不作丝毫的让步。"我只是去奈尔女士的房子。就在这儿!"他拍拍大门。

"不行,先生。不许离开房子。请您回去。快,快,快!"

"可是,我跟你说--!"

"请回去。请您别做傻事!"

托比无可奈何地做了个恼火的手势。伊娃看见他在路灯下转过身:透过栅栏,她看到温和的面庞,修短的胡子,棕色的卷发,现在却由于某种无法镇定的强烈情绪而绷得紧紧的。托比举起拳头,毫无疑问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至少伊娃感觉到了。"巡官先生,"他说道,必须记住法国的巡官的意思就是警察,"请问您还记得我的母亲吗?她正在楼上歇斯底里大发作。您看见她的。"

"啊!"执法者说。

"她希望我来找奈尔女士。奈尔女士是惟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只不过我没有跟你们说。我只是到这儿来一下。"他又开始用力拍打大门。

"先生,您哪儿也不能去。"

"我父亲死了……"

"要是在这儿发生了杀人事件,"执法者厉声说道,"就是我的错吗?发生在拉邦德莱特的杀人事件!太过分了!我简直不敢想格伦先生会说什么。赌场里发生自杀事件--已经够糟了。而这次!"接着,这个嘶哑的声音变得绝望。"哦,我的天,又来了一个!"

这次的烦恼是由另一串脚步声引起的,这回是轻快的脚步声,急匆匆地穿过大街而来。嘉妮丝·劳斯穿着鲜艳的绯红色睡衣,走到大门口的两人面前。她蓬松的浅红色头发剪成长短发式,与身上的睡衣和小脸蛋上的苍白形成对比。二十三岁的嘉妮丝矮小结实,干净整洁,活泼固执,有着十八世纪的婀娜身姿,(有时候)也有十八世纪的娴静端庄。这会儿她一脸茫然地叫出了声。"怎么了?"她对托比喊道,"伊娃在哪儿?怎么你还站在这儿?"

"因为这个傻瓜说……"

"你就让那家伙给挡住了?我就不会。"

执法者显然听得懂英语。嘉妮丝透过大门的栅栏朝里看去,正好对着伊娃的双眼,但并没看到她。警笛又一次响起,叫他们头皮发麻。"这是在叫我的伙伴们,"警察冷冷地说道。"好了,先生!好了,小姐!你们是要安安静静地跟我走回去呢,还是要被押送回家?"

他一下跃入伊娃的视野,抓住托比的手臂,从斗篷下迅速抽出一根白色硬橡胶的警棍来,在手里掂了掂。"先生!"他的语调变得沉重,"我很难过!这叫我不好受。你也难过,看到自己父亲那样死去。"

托比伸手遮住了双眼。嘉妮丝突然转身向他们自己的房子跑去。"但是,我有我的命令!来吧!"警察连哄带劝的声音虽然空洞,却不无同情。"还没那么糟,是不是?只消等一刻钟,长官就到了!真的只消一刻钟!然后你就可以见到她了,毫无疑问。喂?现在,请您……"

"好吧,"托比沮丧地说道。

警察放开了他的手臂。托比离开前又看了一眼米拉马别墅。他身材壮实,下巴方正,穿着并不协调的长雨衣,出乎意料地开始说话。他完全顾不上礼节了,由于感情强烈,说的话听上去象热烈的戏剧台词。"有史以来最美,最温柔的人啊!"他说道。

"嗯?"

"奈尔女士,"托比指了指,解释道。

"啊!"执法者说着,扭头瞥了一眼这位完人的房子。

"没人能跟她比,"托比说道。"从来都没有人能跟她比。又高尚又纯洁又可爱又……"他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这些伊娃几乎能感觉到。"要是不允许我去那儿,"他又用法语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大门,"我打电话给她不会遭到反对了吧?"

"先生,我收到的命令,"执法者停顿了一小会儿,答道,"不包括打电话。是的。可以打电话。

又是电话。

伊娃透过大门观察外面,祈祷警察别呆在那儿了。她必须比托比·劳斯先到电话机旁,铃声一响就接起来。伊娃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托比把她这样地理想化了。她本可以阻止他说这样夸张的傻话的。然而,这让她的心痛又不同以往。她一方面由于着急而怒不可遏,而另一方面她女人的本性又让她可以献身一切,她再次发誓要不择手段,不让托比知道今晚这段百口莫辩的插曲。

警察打开大门,把头伸进去看了看,似乎感到满意,伊娃却因此屏息了好几秒。她听见他的脚步声穿过大街。对面房子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伊娃迅速低下头朝自己的前门跑去。

她依稀觉得睡衣飘了起来;腰带又松开了。可她毫不在意。只要奔上几级台阶就到前门了。但对她来说,这仿佛是一个没有尽头、无休无止的空间,她不顾一切地冒着随时会被抓住打死的危险。即便把钥匙插入门锁似乎也需要无限漫长的时间,开始时钥匙没插进去,尖齿磨擦出尖锐的声音,在锁孔四周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