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谁——”一名女子突然向他喊道。上扬的声调含着警讯,但马上恢复镇定地说,“抱歉,”以不确定的语气问,“请问您是哪位?”

“我在找谋杀俱乐部,”迈尔斯说。

“对,是这里没错。只不过……”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身穿一袭白色晚宴服的女孩站在外间房正中央,亮丽的礼服反衬着色泽暗沉的厚地毯。室内光线模糊,她身后一片黑暗。正对罗米利街的两扇窗被放下的金纹厚窗帘遮住。铺着白桌巾的长桌被推至窗前当做吧台,摆有雪利酒、琴酒和苦啤酒,旁边排了一打擦得晶亮却还没有人用过的玻璃酒杯。除了这名女孩之外,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迈尔斯看到他右手边那扇通往里间房的双层门半掩着。他看得到一张用餐的大圆桌,并有座椅环绕;闪亮的银器排列整齐;桌上摆着玫瑰,白色桌巾上鲜红的玫瑰与绿色蕨类形成强烈对比;四根长蜡烛尚未点着。壁炉架上方挂幅裱框的骷髅头版画,这正是谋杀俱乐部的标记。

但是谋杀俱乐部的聚会还没开始,房间里也空荡荡的。

迈尔斯对这个向他迎面走。来的女孩充满好奇。

“很抱歉,”她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听腻护上们职业化的问候,这声音温暖了他的心。“我知道自己这样大呼小叫实在太失礼了。”

“一点也不!一点也不!”

“我——我想我们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她睁大眼睛。“我是芭芭拉·摩尔。”

芭芭拉·摩尔?芭芭拉,摩尔?这是哪位名媛?

她年轻,有双灰色的眼睛。在战后几近麻木不仁的世界里,你所能感受到的全是她散放出的充沛活力和生命力。灰眼睛底的光彩,转头,唇齿流转,脸上、颈项和肩膀上淡粉红色的微亮肌肤。他搜寻记忆,想他最后一次看到女孩穿晚礼服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而她对面这个人——他一定看起来狼狈不堪。

正对罗米利街那两扇窗帘紧闭的窗户间的空墙上挂着一面落地镜。迈尔斯从镜中看到芭芭拉晚礼服后面的映影,吧台遮住她腰部以下,浅金色的柔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时髦的发髻。迈尔斯从她肩后看到自己映在镜中的脸——憔悴、扭曲、可笑,窄长的棕眼配一对高颧骨,一绺灰发让35岁的他看起来有四十好几,就像睿智的查理二世那样不讨人喜欢。

“我是迈尔斯·汉蒙德,”他报上姓名,拼命想找对象为他的迟到道歉。

“汉蒙德?”她轻轻停顿一下,睁大灰色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你不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吧?”

“我不是。我是基甸·菲尔博士的客人。”

“是菲尔博士的客人吗?和我一样!我也不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不过现在出了点状况。”芭芭拉·摩尔小姐摊开手。

“今晚没有一个会员出现。整个俱乐部的人都……消失了。”

“消失?”

“没错。”

迈尔斯环顾屋内。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女孩对他解释。“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芮高德教授。餐厅的领班费德瑞都快抓狂了。至于芮高德教授……”她忽然住口,“你为什么在笑?”

迈尔斯其实并没有在笑。无论如何,他告诉自己说,你很难把那种表情当成笑。

“对不起,”他赶紧澄清,“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许多年来,这个俱乐部定期聚会,每次都有不同的演说者提供他们一些知名案子的内幕。他们谈论这些犯罪活动:他们为这些犯罪活动深深着迷,甚至把骷髅头挂在墙上当做俱乐部的象征符号。”

“所以呢?”

他盯着她的发线,几近白色的淡金色发丝以一种他觉得过时的方式中分。他迎视那双炯炯有神的灰眼珠,和她的深色睫毛及黝黑虹膜。芭芭拉,摩尔双手紧紧交叠,让人感受到一种全心全意的热切,她似乎读得懂你吐出的每一个字,乐于安抚一个惊恐紧张的男人,让他平静下来。

他对她露齿一笑。

“我只是在想,”他答,“要是某天晚上,这个俱乐部所有成员都在各自家中离奇失踪,将会成为一个轰动社会的大事。

或是钟响时,他们被发现一个个安静地坐在家中,背后插把刀。“

这个玩笑开得有点拙劣。芭芭拉·摩尔脸色惨白。

“这个想法好可怕!”

“是吗?真对不起。我只是想说……”

“你写过侦探小说吗?”

“没有。不过我倒是读了不少。那些——都不算什么。”

“我是认真的,”她向他保证,一脸小女孩的纯真,犹带着惧色。“芮高德教授大老远来报告这桩塔楼命案,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待客!为什么?”

难道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简直太不可思议,也太诡异了。话又说回来,今天一下午所有的事都显得不太真实的时候,还会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呢?迈尔斯马上回神。

“我们难道不能做些事,看看究竟哪里出岔子了?”他问,“我们不能打电话问问看吗?”

“已经有人用电话通知他们了。”

“通知谁?”

“菲尔博士,他是荣誉干事。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现在芮高德教授正试着跟会长,也就是科曼法官取得联系。”

他显然没有联络上谋杀俱乐部会长科曼法官。通往大厅的门悄声大开,芮高德教授走进室内。

乔治·安东尼·芮高德,爱丁堡大学法国文学系教授,步履如野猫般轻巧地踏进来。他身形矮壮,神色匆忙。从蝶形领结、闪闪发亮的黑西装到方头皮鞋,都显出他的不修边幅。短及耳仁的发色乌黑,大范围秃顶和青紫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

芮高德教授基本上是个时而令人生畏、时而暴露闪亮金牙豪爽大笑的人。

现在他可能一点也豪气不起来。他眼镜的薄框与花白胡髭,似乎都随着他的愤怒而抖动。他声音嘶哑,说话不带点口音。他举起手,掌心朝外。

“拜托,现在千万别跟我说话,”他说。

墙边粉红丝缎椅上,搁着一顶浅褐色软缘帽和一根弧形把手的粗手杖。芮高德教授神色匆匆,一把抓起他的帽子和拐杖。

他的行止就像是刚刚发生了一桩惨案。

“这些年来,”他说,“他们一直邀请我参加这个俱乐部的聚会;我对他们说:不,绝不!——因为我讨厌那些记者。他们告诉我:‘这里没有记者会引述你说的话。’‘你们保证?’我问他们。‘千真万确!’他们回答。我可是从爱丁堡远道而来,而且连火车的卧铺都订不到,因为我没有‘特权’。”他挺直身子,挥舞粗壮的手臂。“‘特权’这个字眼会臭死老实人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