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密歇根州,1999年6、7月(第2/4页)

律师打量我的反应。

“这让警方推测,可能是米尔佛德高中的一个学生,叫布莱恩·豪瑟。据说他和亚当·马许有过节。麦可,你知道这些是吗?”

我没动。

“至于可能的指控,因为现场没有强行进入的证据,所以警方认为后门应该没锁,这对想闯进去的人是好消息。”

没提到螺丝起子,也没提到安全别针。这些东西,我被逮捕的时候都被警察搜走了,不过我想,说不定他们没料到我会用那两个东西开门。

“客厅一座水族箱被毁,应该是用现场发现的拨火棒。所以地毯和家具受到程度不一的损毁,但是水族箱的鱼却没事,鱼在厨房的水槽里被发现。我在想,难道是你闯进去、弄坏水族箱,却对鱼很抱歉?还是整件事是个意外?”

我背上被利托大伯的眼光烧出两个洞,我感觉得到,真的。

“亚当的房里有一个标语,上面写着‘米尔佛德中学最强’。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破坏了,而且屋里也没有东西失窃。”

“所以不是盗窃。”大伯说,“我是说,要是没东西被偷……”

“但是非法闯入民宅犯案还是犯罪行为,基本上符合盗窃案的条件。”

“可是不严重啊!”

“要是对方要以这个罪名起诉,盗窃案还是重罪。”

利托大伯的手按住我,“麦可,到底还有谁跟你在一起?我们要名字。就告诉法官是他们干的。事情就是这样对吧?警察说的那个家伙,就是他吧?布莱恩……什么的?”

律师说:“布莱恩·豪瑟。”

“布莱恩·豪瑟。就是他对不对?是不是他陷害你的?”

律师说:“事实上,我不确定现在需要答案。”

“什么意思?”大伯问,“不要答案要什么?”

“不管他有没有涉案……这样说好了,要是问题没有解答,对我们反倒有利。”

“我不懂。”

“事情是这样的……”律师终于放下记事本,“早上我已经跟检察官谈过了。我们先讲警察逮捕麦可的过程好了。那个经过,还有警方花太多时间才联络上你,包括他们的‘误解’,这些都是问题。警方面子挂不住,而且这个案子是未成年人做的,这更是难看。”

“所以呢?”大伯问,“这样就没事了吗?”

“不会‘没事’。不过因为警方的疏失和其他问题,所以应该可以从轻发落。”

“什么其他问题?”

“布莱恩·豪瑟。警方还没拿到麦可的口供,已经去过豪瑟家了。我刚刚说过,有目击者指认,还有私人恩怨这一点。或许警方也跟马许家谈过了。我是说,警方这次或许太早行动了。”

“那怎么会是问题?”

“你知道布莱恩·豪瑟的父亲是州警吗?”

“不知道。有关系吗?”

“豪瑟警官说布莱恩昨晚都在家里开派对,没有离开。”

“那是袒护他儿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父亲不会这样?”

“的确是,而且这可能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警方获得的说法,是州警说自己的儿子不可能涉案。”

“那又怎样?”

“意思是说,大概没有人希望这个案子继续办下去,检察官甚至不想碰。”

“那给他一张纸,要他把名字写下来不就好了?”

律师迟疑了,“我这样说好了,麦可不管要不要供出那些小孩,都会被处罚。不过要是他自己担下来,对大家都会比较容易。”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让麦可自己一个人认罪?是这样吗?”

“我是说………涉案的人各有动机,何况麦可以前的特殊情况……”

大家陷入沉默。我还听到办公室窗外的车声。

最后大伯开口,“底线呢?结果大概会是什么?”

“缓刑一年。然后就可以撤销告诉,意思是说,到最后就不会留记录了。”

“就这样?”

“应该会要做点社区服务。”律师说,“你知道的,扫地、捡垃圾什么的。除非法官异想天开,否则就是这样。”

“异想天开?”

“就是所谓的‘修复式司法’,现在很受欢迎,就是要被告以实际行动补偿受害者。”

“你是说,去帮忙修理东西?”

“那也是一种,实践的方法很多。最后是法官和监护人决定,当然还有被害人马许先生。”

当天我学到重要的一课——整个司法体系真正运作的方式。要是你认为司法是一堆法律条文,那你就错得离谱。其实是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决定你的下场。等下了决定,再去翻书找法律条文,把适合的拿出来用。要是惹到做决定的人,那你就死定了。就算只是违规停车,也会被送进监狱。不过呢,要是让你没事对大家都有好处,那你就赚到了。

事情就是这样,又过了几天大家忙着“搓汤圆”,然后我上了法庭,律师代表我认罪,然后就是听法官训话,说我有多幸运,有机会改过自新,还能不留前科。

第二天,我来到一个会议室,跟监护人碰面。在场的还有马许先生,就是那幢房子的屋主。马许先生很胖,皮肤黝黑,嗓门很大。这样的人有个踢足球的儿子也不奇怪。要是马许先生想当场把我宰了也没问题。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绝对办得到。不过今天会面的目的,只是要双方了解彼此的立场:我要表达歉意和诚意,表示自己愿意整个夏天补偿马许先生。马许先生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西装笔挺。最后该我们握手了,他也对我伸出手来,姿势强而有力,不过不至于把我的骨头捏碎。

“我认为这对彼此都是很好的经验。”马许先生说,“或许我学到要怎么宽恕。我也希望自己能跟麦可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

换句话说,这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讲什么话。我敢说监护人铁定听了很爽。说不定已经偷偷记录,把我归类在成功的案例里面,还幻想自己有机会让“奇迹男孩”走回正途,这样就出名了。这又是另一个心理学专家的白日梦。



犯下那条滔天大罪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我一个人认罪,要去马许家履行义务,时间就在明天中午。

当天晚上,我在酒店外面,坐在利托大伯的车子后车盖上面。天气很热。铁桥下,水泥墙的警示灯闪个不停,一上一下,黄色的灯轮流闪动。

我看着走过大街的车辆,有些车窗摇下,音响的音乐飘进夜空。车子驶过,还飘出驾驶抽烟的烟灰。难道这些人都是要回家吃晚餐的?总该有一个是要离开的吧?离开米尔佛德,越远越好。要是看到我坐在酒店廉价的霓虹灯光下,大概会以为我是本地小孩,这辈子哪里都不会去。他不会知道我的过去,也不知道六月的那一天,更不知道我已经九年没开口说话了。不过,现在我哪里也去不了,因为我只是个假释在外的少年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