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密歇根州,1999年7月(第2/5页)
我过热的脑袋里出现一个声音:别管小鸟了,你总不可能像那样吧?不管是鸟还是其他低等动物都会这样捍卫地盘,但是你做不到。
我接下来铲到的是树根,跟我的手臂差不多粗。我用力拿铲子尖锐的侧面敲,还是切不断。我停下来再去装水,把头伸到水下冲凉,让冰凉的水冲醒我的脑袋。就这样冲了好久,最后坐在墙边,然后抬头看到马许先生从窗户里面盯着我看,他两手抱胸,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我只好起来继续回去挖土。
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没有停手,不过眼前一切好像都染上一片奇怪的黄色,连头上的鸟好像都变成秃鹰了,它们在天上盘旋、监视、等待。我继续挖,就在长方形的一角,挖同一个地方,希望看起来有点进展。我知道要是往旁边挖太远,恐怕只会挖个薄薄两寸,看起来跟没挖一样。这样我大概会彻底疯掉。
接下来是头晕。我只要一低头,就觉得快昏倒了。阳光穿过衣服烘烤我的皮肤,我不断喝水、挖土、喝水、挖土,没听到她走到我后面来。一直到我转身要拿水壶,才发现她就在我身后,她脚上穿的是黑色的运动鞋,我一抬头,看到褪色的蓝色牛仔裤,膝盖的地方还破了个洞,加上身上的白衬衫,看起来应该是在海盗船上的打扮。接着是脸……艾米莉亚的脸,第一次看到真人的脸,不是素描,也不是照片。
她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头发是浅褐色,跟我一样有点乱,不过不像我的这么卷。头发很鬅,得往后拢才能看清楚脸。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刚刚吵架赢了的表情。
我知道这样形容好像很普通,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女生,还不太会打扮,就是正好在那个不喜欢打扮的时期,所以既不喜欢笑也不喜欢梳头。要是你这样想,那是我不对,是我无法形容。艾米莉亚有种特殊的气质,好像她跟别人都不一样,这点我马上就注意到了,虽然她只不过站在坑边,拿手遮太阳看着我。
当然,我知道自己是先看过她的画了,可是见到本人,那种感觉更强烈,几乎是本能反应,觉得她很不一样。或许她注意到我也是。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玄。光是从几张画就可以认识一个人,连见面都免了。现在她人在我面前,马上要开口说话了。
“你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吗?”
我继续站着看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头发一定比她还乱,脸上一定都是泥土灰尘,大概像某个中古世纪的街头混混吧!
“我听过你的事。”她说,“你闯进我家以前就知道了。你是那个米尔佛德中学不说话的人对吧?”
我没回答,连点头摇头都没有,只是专心看着阳光照在她身上、她肌肤发亮的样子。
“为什么呢?到底是怎样?是不是小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我无法动弹。
“我看得很清楚,早就看穿你了。不讲话是故意的吧?相信我,你其实想告诉别人到底怎么了对吧?我们或许哪天可以来交换一下。”
有声音传来,是玻璃拉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噢,或许不行,除非你愿意开口讲话。”
她爸从草地另一头跑了过来,还在干草上面滑了一下,差点跌倒。
“闯进来很厉害嘛!”她说,“还真安静。”
“艾米莉亚!”她爸一把抓住她手臂,“离他远一点!”
“我只是来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她说,“就是你说的大坏蛋。”
“马上进屋里去!”
“好啦!好啦!你不要这么紧张啦!”她挣脱开来,正要转身往回走,临走还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很清楚——马许先生不是说她很害怕,还说怕到睡不着,说被我们吓得不得了?刚刚她却一点都不是那样。
“我警告过你。”马许先生说,“难道没有?”
有是有。
“要是我看到……”
结果他说不下去了,到底要说什么?如果我看到你跟她讲话?站在这里像块石头,任她挖苦你?
“我告诉你,这样不行。”他说,“不说废话了,你毕竟不想每天来这里挖土吧?”
我不看他,眼睛盯着艾米莉亚,她现在站在拉门边,也在看我。我抓起铲子继续往下铲。
“好,很好。”他说,“如果你硬是要这样,你就挖吧!这一头挖了个坑是吧?我等着看,看你挖到另一头会怎样!”
他转身离开,接着又停下来。
“你还有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都不能少。就是这样。”
我抬起装满泥沙的铲子,倒进旁边的推车里。
“最后一次机会,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讲过很多次了,不过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你马上给我进屋里去,名字写给我,这样就没事了,听到没?就是这么简单。”
我的反应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怒气,我通常不会这样,其实是从来就没有,或许是在大热天花了一个下午挖土的关系。总之,一个穿紧身短裤的有钱中年混账说要给我机会,说到第七次,我终于受够了。我伸出左手比了个手势,右手比了另一个,接着两手靠近,好像要把整个动作丢在他脸上——那是手语的“干”。没错,用讲的更快,用写的也可以,不过学了五年手语,要是真学到什么,就是如何高雅地骂脏话。
我接着转身背对他,把推车推到树丛边。
“什么意思?”他在后面大吼,“你刚刚什么意思?你这天杀的怪胎!”
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也没看到艾米莉亚。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不断打量房子的动静,可是她还是没出现。
四点钟结束工作,我就走了。一路上不停回想她的样子,到家以后马上冲去画画,想把那张脸画下来。要用记忆画画我很擅长,那毕竟是我的“特异功能”,起码马提先生就是这样讲的。画的时候先从基本的轮廓开始,然后其他的细节都会一一浮现。
今天我却办不到,这是头一次画不出来。我画个不停,画坏了,纸揉掉再画过。我告诉自己,你太累了,连眼睛都快闭上了。最后只好放弃,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差点没想去死——背部僵硬,根本动弹不得,整个人只能滚下床,两腿酸痛,手臂更痛,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两手的疼痛。
我的手根本握不起来,也没办法伸平。后来去冲澡,热水打在水泡上,痛得我差点跳起来撞到天花板。
穿衣服的时候,我找到一双旧的帆布手套带在身上,起码现在还不算太晚吧?大伯看了我一眼,差点当场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