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诡异的现场(第2/6页)
市政法委副书记是副部级的高官,一个小小警员竟敢如此粗野地叫板,宴席上的众人都被吓得一身冷汗。但李三多却喜出望外,斗志倍增,先是用杯子,再后来换碗,最后两人干脆对着酒瓶吹,喝到酣处,一边称兄道弟一边唱歌。林香茗等一班年轻刑警没想到马笑中的《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唱得字正腔圆,穿云裂帛;多年老友许瑞龙更没想到李三多竟会唱一首他此前从未听说过的流行歌曲《北京一夜》,而且听来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喝得腾云驾雾的时候,两人的脸都红得像刚出锅的螃蟹,头顶往上直蹿热气,最后搂着肩膀一起倒在了桌子底下。
几天之后,公安部授予专案组荣立集体一等功的文件发下来了。李三多看着文件上马笑中的名字,不由得想起了这个酒友。也是闲来无事,他让秘书把马笑中的档案调来一阅,顿时大吃一惊。立功一栏密密麻麻地列了十几项,处分一栏也密得如牛毛,仔细一数,还是处分多一些。
从事公安工作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如此能立功同时又能如此闯祸的警察,正赶上马笑中所属那个区的分局局长来汇报一项工作,李三多就问了起来。分局局长把马笑中不守纪律、胡作非为的斑斑劣迹说完,一直闭目养神的李三多把小眼一睁:“完了?”
“完了。”分局局长懵懵懂懂地说。
李三多一指桌面上那份档案:“他还立了很多功劳,你怎么一个字也不提?”
“我觉得……一个不守制度的警察就是一个不可靠的警察,他立功再多也没用。”分局局长辩解道。
“很好。”李三多点了点头,“市局仪仗队正缺人呢,那儿最讲守制度,明天你去报到。”
分局局长顿时目瞪口呆。
小老头儿一脸坏笑:“我关心的是破案率,你在乎的是守不守规矩。咱俩各取所需,正好。”
分局局长也不是傻瓜,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正,腰板儿挺得笔直:“报告李书记,我错了!”
“错在哪儿?”
“错在……”分局局长一时回答不出来。
李三多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的是有脑子的人,而不是听话的羊!”
分局党委班子当天开会,全票通过提拔马笑中为正科级,具体岗位等研究后决定。事情传到市局,许瑞龙听说了前后经过,哭笑不得,给李三多打电话,埋怨他政法系统不该插手公安系统的人事任命。李三多跟他从小相识,又是生死之交,说话从来都像打气筒一样直来直去,反而责备他在人才任用上不该太拘泥于形式。到头来,许瑞龙还真被他说服了,任命马笑中为望月园派出所的所长。
接到任命的时候,马笑中还以为是领导拿他开涮:“您对我有意见,可以按正常程序整我,不兴这么作弄人的。”
一听这混话,分局领导气得七窍生烟,可又不知他究竟是李三多的哪门子亲友,不敢得罪他,只好赔着笑脸说:“这可是红头文件,下发全市公安系统,你别当儿戏。收拾收拾准备上任去吧。”
马笑中还是将信将疑。后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官儿是那天一顿酒喝出来的。当天回到家,听了老娘的劝,买了两瓶五粮液,大晚上的跑到李三多家的楼底下,转悠来转悠去,就是不上楼。
可巧这天李三多参加市里召开的综合治理工作会议,回家晚。下了车,看见马笑中蹲在花坛前的石头凳子上抽烟,烟头红光一闪一闪的,照出他那张胖嘟嘟的脸。李三多走上去照他肩膀就是一巴掌:“你小子,在这儿干吗呢?”
马笑中看了看他,跳下石凳,也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又在刚才踩过的地方坐下:“我发愁呢。”
“发愁?”李三多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我妈非让我买两瓶好酒来谢谢你。可你要是收了,我肯定看不起你;你要是不收,说明你看不起我——你说该咋办?”
李三多一愣,接着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把一瓶五粮液从包装盒里拿出来,一把拧开瓶盖:“好办,咱俩就在这儿消灭了它。”
马笑中嘿嘿笑了,从怀里拿出两个纸杯,又从衣兜里掏出一袋花生米:“我就知道你肯定用这个法子,看,连下酒的我都预备好了。”
一股久违了的豪情,突然涌上了李三多的心头。
一个副部级干部和一个正科级所长,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石凳子上,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喝酒,但见月光从叶隙间泻下一脉清辉,很快两人就都醉了。
“小马,那天庆功会,你为啥喝那么多酒?”李三多问。
“心里难受。”马笑中抽抽鼻子,“那个叫陈丹的女孩,我打小就喜欢她。”
李三多“哦”了一声,沉默了。
“想啥呢?”马笑中问。
“我想起了一个女子,也是我打小就喜欢的,可是……”李三多没说下去,目光有些凄怆。
“老爷子,别想那些了。”马笑中给他的纸杯里倒上酒,“明早儿一醒,都是梦。”
“你小子啊!”李三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爆发出一阵风似的大笑,撼得树上几只归巢的鸟儿都扑棱飞向了苍茫的夜空,久久不落。
第二天,马笑中到望月园派出所上任去了。
派出所也分大小,大的有上百人,小的只有几十人,望月园派出所属于小所,但由于辖治的地区位于这座城市的城乡结合部,一向是各类刑事案件高发的地区。
马笑中朋友多,但他上任的时候却只带来个“冤家”,就是丰奇。丰奇原来也是派出所的一名警察,在奉命保护系列命案的重要证人陈丹时,他被一心只想拿到独家新闻的张伟诓到仁济医院后门,导致凶手溜进ICU害死了陈丹。丰奇为此内疚得不行。马笑中一纸调令把他调到了自己的手下,丰奇还以为他是要借机报复自己,谁知来了之后,马笑中对他很好,他心里更犯嘀咕了。
马笑中看得出丰奇心里总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有一天专门叫了他,开车来到仁济医院的后门,停下车问:“还认得这地方不?”
“所长,陈丹的死确实是我失职,我很内疚。”丰奇把心一横,“你调我来之前,我把辞职报告都打好了……”
“我就知道你想拧了。”看着那几个在水果摊和书报亭前转来转去的住院病号,马笑中叹了口气,“我当这个所长,有点从良的意思,身边得有个稳稳当当、明白事理的助手,可我一向是个粗人,以前交往的兄弟们也都是屁眼大过心眼的二百五。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级别比我低的,也就你还靠点儿谱——调你来之前,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办案很认真,那次的疏漏是个偶然——所以才调你来帮我。你不要多想,觉得我会抽冷子在背后捅你一刀,没那回事儿。你犯了错我往死里剋你,你立了功我亲自给你颁奖,可是你得跟我一条心,说话办事都敞敞亮亮的,行不?”